第五十五章 了結(二)
曾經,孫尚香恨急了陳驀,因為後者屠盡了她的親族,殺死了包括她父母親在內的數百口董氏族人,這份滅族的深仇大恨,一直以來都是激勵着她努力活下去向陳驀復仇的理由。
啊,只是理由,只是一個她用來說服自己的解釋罷了……
自幼便聰慧過人的她很清楚,她的族人之所以會遭到滅族之禍,無非是因為祖父董卓太過於暴戾無道、以至於在朝中引起公憤,繼而牽連全族。
並非是出於恩怨,而是朝廷政治間的勾心鬥角,這讓明白了這一切的孫尚香有些迷茫,她根本不知究竟該向何人討回這筆血債。
朝廷?天子?亦或是王允?
至於陳驀,當時他在孫尚香眼中不過是一個聽命於人的可憐蟲罷了,有什麼值得向他復仇的?
然而,就是這個聽命於人的可憐蟲,竟然恬不知恥地對她說出了那樣的話。
恨我麼?恨我吧!努力地活下去,然後,來找我報仇吧!
什麼嘛!
明明只是一個不值一提的奮威校尉,還是自己祖父曾經的部將,反叛之後竟然還恬不知恥地將這份罪硬生生扛在自己肩上?
你以為你是誰?
天下第一的溫侯呂布麼?
可惡!
只是一個小小的奮威校尉而已……
就這樣,在陳驀根本不清楚其中究竟的情況下,他順利地讓孫尚香恨上了他。
只是一個小小的奮威校尉……
只不過懂得一些粗淺的武藝……
曾經的孫尚香,並沒有太將陳驀當回事,她天真地以為,只要自己努力,終有一日可以向陳驀報仇,唔,那是他自找的!
然而,孫尚香萬萬沒有想到的是,便是這個她曾經認為沒什麼了不起的微末將軍。一路斬將奪旗,先後擊敗孫堅、呂布、袁術、劉備、曹操、袁紹,一躍成為天下間最負盛名的風雲人物。
難道。他真的有那麼厲害?
在隨着義兄孫策回到江東之後,孫尚香暗中派人打探着關於陳驀的消息,隨着打探得來的消息越來越多,她漸漸地開始了解這個行事令人捉摸不透的男人。
出身黃巾。——反賊就是反賊!
曾經行刺當今天子。——還是個大逆不道、欺君弒君的反賊!
據說是為了張素素。——唔……還是一個蠢地無可救藥的反賊!
又為了另外一個女人行刺當朝丞相。不敵被擒。——唔……活該!
長安一事後辭官,與一叫做唐馨兒的女子在潁川成婚,並在聽說張素素被袁術所迫時獨自前往搭救,於千軍萬馬中迫使袁術撤軍。——張素素……
由於張素素反戈投向曹操,此人為曹操所用。——又是那個張素素?
烏巢一役。與其麾下麾下黑狼騎身陷重圍,又遭張素素拋棄,全軍覆沒,戰死亂軍之中。——笨蛋……
孫尚香還記得,當自己聽說陳驀戰死冀州烏巢一帶時的感覺。
並非是高興,也並非是痛快,而是一種茫然,一種悵然若失。
那個傢伙怎麼可能會死?
他明明說過會等自己前去找他報仇的。怎麼能夠死?
茫然的孫尚香。默默地在自己的房間中翻着從前的關於陳驀的消息,她這才發現,只要是有關於陳驀的事,其中基本上都有着一個女人的名字……
張素素……
她到底給了你什麼,值得你這樣去幫他?
孫尚香實在想不明白,其實。非但她想不明白,全天下的人也想不明白。
曾經孫尚香以為。是陳驀貪圖那個叫做張素素的女人的美色,這才如此費心地相助她。畢竟女人最大的本錢就是自己的身體嘛,誰知道那個傢伙是不是受到了那個女人的誘惑?
然而,據說那個張素素至今為止依然是處子之身……
那個傢伙到底在想什麼?
不為名、不為利,而且還不是貪圖那個女人的身體,有必要這樣賣命地替她辦事麼?怎麼喜歡助人為樂?怎麼不見你來幫我啊?!
或許,就連孫尚香自己也沒有注意到,她心中對陳驀的那份恨意,漸漸改變了……
嫉妒?
恩,是嫉妒!
嫉妒之餘,孫尚香隱隱對那個恨之入骨的男人產生了幾分憐憫。
他,究竟是為了什麼?
究竟又得到了些什麼?
這些疑問,讓孫尚香在江東有成百上千個夜晚難以成眠,因為她實在看不懂。
一別數年,直到再次見到他時,孫尚香這才仿佛有些明白。
這個男人,或許一直在尋找着屬於自己的歸宿吧……
就像自己一樣,當時失去了所有親族的自己,也不是像他一樣麼?但是自己比他幸運,沒有了祖父,還有義父,沒有了義父,還有義兄,還有江東孫氏許許多多溺愛自己的人,但是他,卻只有一個張素素,更令人悲哀的是,後者還曾經背叛過他,將他視為棄子……
他,應該會很絕望吧,在得知自己被拋棄的時候……
啊,多半會呢……
就如同當年自己眼睜睜看着所有的親人死在自己面前一樣……
隱隱地,孫尚香竟有些感激那個痛恨的男人,因為,如果沒有他當初那一襲話,或許她早已投河自盡,追隨逝去的母親而去,也就沒有了如今的孫尚香……
是他,救了自己呢……
可惜,卻沒有能夠挽救他的人……
唔,有的!
張素素!
三個月前,當看到張素素神不知鬼不覺地出現在自己府上時,孫尚香真的怕急了,至於害怕什麼,如今的她有些說不清。
是害怕張素素這個女人麼?
還是害怕她的出現,會令那個好不容易出現在自己面前的可惡男人再次消失?
是後者吧?
唔,是後者……
回想起來,義兄因為自己婚姻之事,曾給自己推薦了許許多多江東傑出的英傑呢,呵呵。其中竟然還有太史字義將軍……
唉,或許義兄心中很傾向於自己嫁給太史子義將軍吧?畢竟太史將軍是義兄同生共死、親如手足般的愛將。
說實話,太史將軍確實不錯。武藝高強,容貌也俊秀,又是江東之鼎石,只是。自己卻沒有任何想要嫁給他的意思……
或許,早在九年前,當那個可惡的傢伙對自己說過那番話時,自己的心中便早已被他所填滿了吧,只是當時年少無知的自己。並不明白那究竟是什麼……
想到這裏,孫尚香幽幽嘆了口氣,抬起頭望着不遠處那二人激烈的交鋒,抱着雙手緊緊貼在胸口。
尤其是瞥見那濺起的一縷縷鮮血時,孫尚香只感覺胸口一陣緊縮。
不要死啊,陳驀……
你答應過我的,你會等着我向你報仇……
所以……
在我向你報仇之前,無論如何都要活着……
望着陳二與陳驀的激烈交鋒。孫尚香在心中默默為陳驀祈禱着。
而令她頗為不安的是。場上的局勢明顯對陳驀不利。
「汰!」
隨着陳二一聲厲喝,手中的龍戟槍仿佛一條怒龍,只見一片血色襲過,鋒利的戟刃划過陳驀的肩膀,連肩甲帶皮肉扯下一大塊。
儘管陳驀痛得冷汗直冒,卻依然做出反擊。手中的勝邪劍一劍貫穿了陳二的手臂。
「咳咳咳……」
兩人喘着粗氣,被對方手中神兵所傷到的地方。更是茲茲地冒着白煙。
孫尚香粗粗一數,陳二身上大概有七八處傷勢。而陳驀身上竟然多達十餘處,而這僅僅只是幾個照面的工夫。
何等激烈的交鋒!
沒有所謂的試探,也沒有所謂的以退為進,二人幾乎一開始都施展出了最強的實力,儘可能地搶攻着。
雙方很清楚,按着他們對對方的了解,一旦進攻的勢頭被壓制,那麼,便不再會有反擊的機會。
唯有進攻!
有進無退,退而必死!
【狼卜食骶喉!】
【狼卜食骶喉!】
同一個人,同一個招式,陳驀與陳二各自握緊着手中的神兵,直抵對方咽喉。
按理來說,咽喉作為人體的致命要害之一,想來會得到保護,在這種情況下,暫時退讓才是正確吧?
然而,陳驀與陳二都沒有退,因為他們很清楚,一旦在這裏逼退,就意味着在氣勢上弱於對方。
伴隨着兩聲悶聲,二人的咽喉相繼被對方的神兵貫穿,這讓在遠處觀戰的孫尚香下意識地捂緊了嘴,生怕自己的驚呼聲影響到陳驀。
【狼卜食擇羊!】
【狼卜食擇羊!】
又是相同的一招,兩人手中的神兵再次貫穿對方的身軀,這一次,雙方依舊沒有退讓。
【縮地!】
【縮地!】
【虎炮!】
【虎炮!】
「轟!」一陣血肉橫飛,孫尚香難以置信地望着陳驀整條左臂炸裂,血塊與肉末四下飛濺,反觀陳二,他那一條由戾氣構成的左臂亦同樣失去了下落。
「嘿嘿嘿嘿!」望着陳驀狼狽的模樣,陳二忍不住笑了起來,但是隨即,他笑不出來了,因為他注意到,陳驀被炸裂四周的血肉,竟然再次飛回了陳驀的左臂,同時,陳驀咽喉處的傷勢亦恢復如初。
動了動恢復如初的左臂,陳驀默然望着陳二。
「你那個小情人對你可不錯啊,怕你輕易被本大爺殺了,還給你一個不死之身……喂,斬下頭你還能活着麼?」
「你可以試試!」一劍斬向陳二,陳驀冷冷說道。
而此時,陳二的左臂也重組地差不多了,只見他嘿嘿一笑,整個人突然消失在原地,繼而以極快的速度飛奔在陳驀四周。
一時間,陳驀身旁,竟然出現了數十個陳二的影子,陳驀連斬幾個,竟然全部都是虛影。
要知道,以白澤的眼力。是絕對不能看漏的,那麼唯一的解釋就是……
陳二的速度,遠遠超過了陳驀的反應。哪怕是陳驀的眼睛能夠準確無誤地看到對方,身體也因為反應的局限而趕不上這個速度。
【縮地身返!】
「唰!」在孫尚香難以置信的目光下,突然出現在陳驀背後的陳二,一戟斬下了陳驀的腦袋。然而就在這時,明明已經失去了頭顱的陳驀,反身一劍,將陳二整條左臂都斬了下來。
「這樣都不死?!」暴退幾步之餘,陳二又驚又怒。眼睜睜看着那顆掉落在地的頭顱化作一片類似於晶體般的東西,重新回到陳驀脖子處,在短短几個呼吸間,恢復如初。
「……」陳驀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看得出來,他對方才之事亦是心有餘悸,望着他完好如初的模樣,孫尚香暗暗鬆了口氣。
「來而不往非禮也!」沉喝一聲。陳驀亦照搬照抄陳二的招式。
「嘿!」陳二大笑一聲。並沒有着急閃避,在站了許久後,手中的龍戟槍突然朝着身後刺去,口中笑道,「太天真了,本尊!」
話音剛落。耳邊隱隱傳來一聲冷笑。
「你說是誰天真?」
在孫尚香一臉驚喜之餘,不知何時出現在陳二身側的陳驀。抬頭一劍將陳二的腦袋削了下來。
「贏……贏了?」不知為何,孫尚香眼中浮現出難以壓抑的喜悅。
而就在這時。四周卻響起了陳二那獨特的邪邪笑聲,繼而,在孫尚香難以置信的目光下,陳二那顆被削飛的腦袋迅速化作一股戾氣,回歸了自身。
「他……這傢伙也是不死之身?」孫尚香愕然地望着陳二。
或許是注意到了孫尚香的聲音,陳二動了動剛剛接好的腦袋,轉過頭去,戲謔說道,「不死之身?不不不,本大爺既沒有真正所謂的身體,又何來不死呢?」說着,他又將目光轉向陳驀,故作沉吟地說道,「你那個小情人,還真是給了你一個不得了的身體啊,啊啊,究竟這麼做才是殺了你呢?」
「你覺得呢?」陳驀淡淡說道。
只見陳二邪邪一笑,隱隱帶着幾分瘋狂之色,說道,「按着本大爺的性格,還是傾向於把你剁成一絲絲……喂,本尊,這樣你還能活着麼?」
「你可以試試!」
「嘿!」陳二聞言舔了舔嘴唇,嬉笑說道,「算了,本大爺向來沒什麼耐心,這麼辛苦的活,多半不適合我,看來,還是找個更輕鬆的辦法好了,比如說……」說着,他抬起左手,用手
抹去了濺在臉上的鮮血,那是陳驀的鮮血。
「……」
在陳驀疑惑的目光下,陳二嘿嘿一笑,用沾着鮮血的手指一抹龍戟槍的劍刃處,頓時,整桿槍浮現出妖異的鮮紅,隱約間能夠看到劍刃處徐徐浮現出一行不知名的詭異符咒。
或許是注意到了陳驀驚愕的目光,陳二邪邪一笑,聳聳肩說道,「沒辦法呢,誰叫本大爺現在這個樣子,沒有辦法弄出點血來呢……」說着,他臉上揚起幾分詭異的笑容,一甩手中龍戟槍。
隨着陳二那看似輕描淡寫的斬擊,只聽轟地一聲,泥石四濺,在他右側的地面上,赫然出現一道足足長達十丈的深痕。
何等驚人的威力!
陳驀不由心中一驚,深深望了一眼陳二手中的龍戟槍,只感覺這柄神兵上的妖邪之氣,要比方才更濃重幾分。
「王越那傢伙沒有告訴你麼?這柄槍,本來就是用活人生祭鑄成的,理所當然,需要血才能激發其威力……」說着,他瞥了一眼陳驀手中那柄式樣古老的勝邪劍,嘴角揚起幾分笑意。
其中深意,不言而喻。
望着陳二得意的模樣,陳驀皺了皺眉,繼而也將自己的鮮血抹在劍身上,頓時,勝邪劍的劍身亦浮現出一行詭異的咒令,只不過其閃耀的妖異紅光,顯然要比陳二手中那柄神兵不止弱上一籌。
「別得意,就算是這樣,亦能斬你!」
「嘿!」陳二哂笑一聲,沒有說話,畢竟他也知道,儘管效果低上一些,但陳驀手中的勝邪劍好歹也是流傳了數百年的神兵,倘若是在被已激發劍中邪氣的情況下砍中,就算是他陳二,恐怕也要吃不了兜着走。
「怎……怎麼回事?」
在場外觀戰的孫尚香顯然不會明白二人手中神兵的厲害,不會明白那是對付陳驀、陳二以及屍鬼最有效的神兵,即便是陳驀的不死之身,亦或是陳二那由戾氣構成的身軀,亦難承受這兩柄神兵的威力。
是故,陳驀與陳二誰也不敢輕舉妄動,他們的目光,死死盯着對方,盯着對方的一舉一動。
下一招……
一切都會結束!
無論是陳驀與陳二,顯然是想到了一塊。
也難怪,畢竟他們都是刺客類型的武將,並不擅長長時間的戰鬥,他們的作戰方式只有一種。
一擊必殺!
此刻,仿佛連場中的空氣都凝固了,那兩股強大的氣息,更是壓得孫尚香連呼吸都倍感困難。
整片天空烏雲密佈,繼而雷聲隆隆,一道道的閃電划過天際。
「滴……」
忽然間,孫尚香感覺臉頰一涼,下意識地抬手一摸,感覺有些冰涼、有些濕潤。
就在她抬頭的工夫,暴雨傾盆而下,連帶着她,連帶着陳驀,連帶着陳二,將三人淋成了落湯雞。
但即便如此,陳驀與陳二亦未有絲毫舉動,儘管那暴雨已幾乎讓孫尚香看不清不遠處的二人。
「轟!」一道筆直的閃電落下,將陳驀與陳二兩人不遠處一顆大樹攔腰劈斷。
不約而同地,陳驀與陳二眼神一凜,大吼着沖向對方。
「怎……怎麼?」
由於受到了暴雨的阻礙,孫尚香根本瞧不清遠處二人的交手,她只知道,一股股暴戾的氣流四下亂竄,攜着冰涼的雨勢,打在她臉上,隱隱生疼。
不要死……
望着雨簾中那兩個朦朧的身影,孫尚香倍感緊張。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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