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七月半

    七月半

    賣豆腐

    都腐爛

    攤雞蛋

    雞蛋雞蛋磕磕

    裏面坐個哥哥

    哥哥出來接鬼

    裏面坐個奶奶

    奶奶出來燒香

    裏面坐個姑娘

    姑娘出來串門

    掉了腦袋回不來

    七月半

    送鬼魂兒

    鬼魂送了關鬼門

    鬼門關

    賣豆腐

    豆腐爛

    攤雞蛋

    雞蛋雞蛋磕磕

    裏面坐個哥哥

    哥哥出來收屍

    裏面坐個奶奶

    奶奶出來燒香

    裏面坐個姑娘

    姑娘出來喊魂

    吊在樹上回不來

    我做夢也沒想到，小時候每逢七月十五就跟着其他小朋友詠唱的童謠，竟是我噩夢的開始。

    我的姐姐死了，正如童謠中唱的那樣——吊在樹上回不來。

    那天是七月十五，傳說中的鬼節，不宜出門。

    姐姐沒把鬼節當回事，事實上村裏的人都沒把鬼節當回事，該出門的出門，該打牌的打牌，該吵架的吵架。

    姐姐叮囑我呆在家裏看電視，哪裏也不許去，便哼着那首童謠離開。

    從小到大，我都很聽姐姐的話，姐姐讓我呆在家裏哪裏也不許去，我就哪裏也不敢去。大約過了一個多小時，還不見姐姐回來，我有些坐不住了。可想到姐姐臨走前的叮囑，我只好打消出去尋找她的念頭。

    但我心裏忍不住泛起嘀咕：從我們家到小賣部頂多五分鐘的路程，加上買東西的時間，也就二十來分鐘吧，怎麼姐姐去了一個小時了，還不見回來？

    我自小沒爹沒媽，全是姐姐一手帶大，對姐姐很是依賴。

    姐姐不回來，我就覺得心裏很不安。

    我猶豫着到底要不要出去找姐姐，這時，鄰居王嬸的聲音從門外傳進來：「葉天，不好了，不好了，快、快跟我走…;…;」

    王嬸火急火燎地跑進來，一邊說着，一邊拉着我的手就往外跑。

    我那時的腦子是懵的，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只知道機械地跟着王嬸的腳步。

    王嬸將我帶到村口的大槐樹下，樹下面圍了很多人，紛紛仰着頭，看着樹上面吊着的人，正是我的姐姐。有幾個年輕力壯的正試圖將姐姐放下來，但卻怎麼也夠不到繩子。

    我那個時候還不明白，姐姐吊在樹上幹什麼？是給我掏鳥窩不小心被樹枝勾住了嗎？

    人群中也不知是誰喊了一句：「搭人梯。」

    幾個年輕人這才反應過來，紛紛從樹上跳下來，搭起人梯。一人爬到人梯上，終於夠到姐姐。

    姐姐被放下來了，大家齊刷刷看向我。

    王嬸直接將我的頭抱進她的懷裏：「天兒，想哭就哭吧。」

    我卻怎麼也哭不出來。

    呆呆地看着躺在地上的姐姐，等着她爬起來，拉起我的手說：「天兒，咱回家。」

    等了半晌，也不見姐姐起來，我終於不安起來，蹲下身，拉姐姐的手。「姐姐，地上涼，你快起來，我還等着你給我做臊子麵吃呢。」

    姐姐不動！人群卻是一陣騷動，有人抽泣，有人嘆氣。

    花伯伯責怪王嬸不該把我帶來，說我還小，不該看到這樣的場面云云。

    王嬸說：「遲早要讓他知道的。」

    花伯伯嘆口氣，將我拉起來，很嚴肅地對我說：「葉天，你姐姐死了，跟你爸一樣，去另外一個世界了。」

    那個時候我五歲，對死沒什麼概念，但卻對「和你爸一樣，去了另外一個世界」很是敏感。

    姐姐要離開我了！

    這是我的第一反應。

    我從小便沒了爹媽，現在連姐姐也要離開我了，從此以後，我就成了孤兒。

    「哇」的一聲，我哭了出來，一個勁地喊着：「我要姐姐，我要姐姐。」

    花伯伯讓王嬸把我帶回去，我是被王嬸扛回家裏的。

    那天，我不知道流了多少眼淚，也不知道哭到幾點，眼睛腫的像核桃一樣，靠在王嬸懷裏沉沉睡去。

    翌日，家裏來了很多人，忙裏忙外，也不知道在幹什麼。王嬸不讓我走出房間，若我喊着要姐姐，王嬸便抱着我的頭默默流眼淚。

    下午，我被王嬸領着來到村裏的墓園，在一處新墳前，王嬸燒了些冥幣和黃表紙，又讓我磕幾個頭。

    我不肯磕，王嬸就罵我：「葉天，你咋那不懂事呢，你姐姐都…;…;讓你給你姐姐磕幾個頭你都不樂意，虧你姐姐還那麼辛苦把你拉扯大。」

    我不曉得王嬸為什麼讓我這麼做，但我就是不願意按照她的意思去做。趙嬸劉嬸都勸王嬸說算了，我還小，等長大一些就懂事了。

    後來，王嬸她們要帶我回家，我死活也不肯跟她們走。我呆呆地站在墳前，也不知道要幹什麼，反正，就是不想離開。好像呆在那裏，就感覺姐姐好像還在我身邊一樣。

    王嬸後來說了很多話，我一句也沒聽進去，也不知道什麼時候王嬸劉嬸她們都走了，只剩下我一個人。陰冷的風肆無忌憚地吹在我身上，不由得打了個冷戰。我環視四周，天色漸漸變暗，雜草叢生，四處透着一股陰森詭異的氣息。

    在一處荒草叢中，我看到了姐姐，她站在那裏對我招手，示意我過去。

    我欣喜極了，一邊叫着姐姐，一邊朝她跑過去。而當我快要跑到姐姐跟前時，姐姐突然又躥到別的地方。我不斷地追逐姐姐，姐姐不斷地後退，如此三番五次，我便跑不動了。

    姐姐出現在我身旁不遠的地方，揮手叫着我的名字：「小天，快來呀，快來跟姐姐一起玩呀。」

    「姐姐，等等我。」

    我剛想跑過去，胳膊被一隻強有力的手猛的一下抓住，回頭一看，是個陌生的男人，大概三十多歲的樣子。

    男人一把將我抱起來，並在我腦袋上狠狠拍了一下。

    我又吼又叫，讓他把我放下來。男人又在我腦袋上拍了一下，接着說道：「臭小子，你剛才是被鬼迷了心竅，幸虧我來的及時，要不然，你的小命就沒了。」

    「壞人，你把姐姐還給我，把姐姐還給我…;…;」就是他剛才那一拍，把姐姐嚇跑的。姐姐從小膽子就很小，很怕陌生人。

    男人不顧我的嚎叫，將我往肩膀上一扛，徑直往村裏的方向走去。

    男人進了村子，村民們都湧出來了，圍着男人叫他「葉老闆」。

    男人搖搖頭笑笑：「什麼老闆不老闆的，我就一窮打工的，大伙兒別笑話我了。」繼而轉頭看着我，眉頭緊鎖，說道，「葉家就葉天一根獨苗了，我葉德海一定要拼盡全力，保證他的安全。」

    後來我才知道，葉德海是我大伯。年輕時去城裏闖蕩，一直沒回過村子，而這次回來，是有村民給他打電話，說我家裏出了事，葉德海這才回來的。

    葉德海住進我家裏，說從今以後他會照顧我。

    我很排斥他，也很討厭他，總覺得有他在，姐姐就不敢回來。

    我不吃飯、摔東西，想盡一切辦法想趕他走，但他始終不走，也不生氣，不會沖我發脾氣，將我摔碎的東西默默撿起來，然後便去忙其他事情了。

    有時候也會說上一兩句話，大抵是「我對不起葉家」，「我會好好照顧你」之類的話。

    我們倆的關係始終很微妙，像敵人，因為他的出現，我再也沒有見過姐姐；我們還像親人，因為他的出現，我對姐姐的思念日益減少，不再那麼痛苦，還能得到愛的關懷。

    這是幸福嗎？

    我也說不準。

    轉眼，我已十五歲，到了上高中的年級。

    十年的時間，並未讓我對大伯的感情更加濃郁，似乎我們之間隔了一座山，永遠都無法翻過。

    如果能一直這樣下去也挺好，至少，我還是有親人的。但，生活總是喜歡捉弄人，叫人無奈至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