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不原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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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鄉之後,杜中宵拜訪過了知縣等官員,便就日日被鄉親們請去飲酒,從不間斷。這樣的日子過了半個多月,杜中宵實在膩了,託言身體不好,不再出門。
天氣一天一天熱了起來,杜中宵坐在後花園的水池邊,吹着涼風看些閒書。
陶十七從外面進來,到杜中宵身邊行禮:「官人,外面來了一個客人,自稱吳克久。我聽家裏的人說,以前與官人有些過節,不知見也不見。」
杜中宵搖了搖頭:「這人是鄉里大戶,以前我家裏落魄的時候,曾欺壓於我。聽人說,他家裏這些年敗落得厲害,已得到報應,我見他幹什麼。」
陶十七猶豫了一番,才道:「我聽看門的秦阿爹講,自官人回鄉,這人便就前來拜訪。秦阿爹一直不許他進來,沒想到這廝日日前來,風雨不斷。秦阿爹實在厭煩,才托我來問官人。」
杜中宵愣了一下,問道:「他來了十幾日了?」
陶十七點頭:「可不是。也不知這人什麼毛病,官人不見客,他卻纏着不放。」
杜中宵冷笑一聲:「還能有什麼?當年他趁我們家裏落魄,極盡羞辱。後來我中了進士,不管衙門還是鄉親,難免要為我出氣。已經三年多了,我聽說他家的酒樓已經敗落,想來是撐不住了。算了,你帶他進來,我見一見就是。我不見他,只怕他這一世都在鄉里抬不起頭來。」
陶十七應諾,轉身出去了。
杜中宵把手中的書入下,出了一會神。人生就是這麼奇妙,當年父親下落不明,自己落魄得賣羊蹄為生,吳克久一點不把自己放在眼裏。那個時候,他要強納月娘為妾,還以為是對韓家的施捨,只怕沒有想過會有今天。憑良心講,杜中宵中進士之後,並沒有打擊吳克久,連他的名字都沒有提。但是杜中宵不提,其他人可沒有忘記。
在衙門眼裏,一個地方大戶算什麼?范鎮在的時候還好,並沒有故意欺壓吳克久一家,只是下面的吏人討好杜循,拿他家的酒樓做文章,使其不斷虧錢。等到范鎮離任,新換來的是個選人縣令,就不再那麼文質彬彬了。不只是讓吳家的酒樓虧錢,還派給他家裏各種重役。吳克久當過半年衙前,被縣令派往京城,押運一批官物。從臨穎離開的時候,故意給他朽壞的,到了京城不收,把吳克久虧是出血。
半年衙前,吳家的家產基本虧空,只剩下了鄉下的幾百畝地。沒有官府撐腰,小地主當得也憋屈無比,各種差役沒有斷過,吳家有些支撐不下去了。
杜中宵回鄉,家人給他講過吳克久的事。杜中宵又能怎麼做?只好置之不理。衙門做的一切都是於法有據,還沒有做假官司坑他呢。
嘆了口氣,杜中宵起身在水池邊踱步。從吳克久的經歷,可以看出自己當初決定讀書考進士是多么正確。沒這個官身,即使賺了錢又能怎樣?一不小心,就是這樣的下場。
正在杜中宵亂想的時候,陶十七帶了吳克久進來,過來見禮。
杜中宵看着吳克久,不過三年的時間,就已經頭髮花白,面容枯槁,渾似老了幾十歲,哪裏還有當年驕橫跋扈的樣子。
見杜中宵看自己,吳克久拱手行禮:「聽說官人回來,小民便就來求見。只是一直不得其便,直到今日才見到官人,萬望恕罪。」
杜中宵道:「你我向無交情,見又如何?不見又如何?相見不如不見。」
吳克久的面色有些難過,口中道:「以前是小民無知,得罪了官人,至有今日之厄。還望官人君子不念舊惡,就此放過了吧。」
杜中宵道:「奇怪,當日是你欺壓於我,擅自把我抓到牢裏。自從范知縣來,我們合解,我便再沒提過你的名字。我本來就沒對你做過什麼,談何放過?」
吳克久一時語塞,過了好一會才道:「官人雖然沒有說什麼,地位在那裏,總是有人要迎合你的心思,給我難堪。這幾年,我家的酒樓已經賠出去了,就連積蓄也因為衙前當差,賠得精光。現在只守着鄉下兩三百畝薄田度日,還是被鄉里欺壓,日日差役不斷。這種日子,如何過得下去?」
杜中宵搖了搖頭:「你家過得如何,我不關心。自我中進士,並沒有借着官身欺壓你,哪怕當年你與我仇深似海。你儘管放心,以前我不針對你,以後也不會對你如何,自過你的日子就是。」
見吳克久聽了自己的話,站在那裏也不說話,也不告辭,杜中宵奇道:「莫非你還指望我現在出手幫你?世上可沒有這種好事。禍福自招,一切都是你自己做下來的,不要怨天怨地。」
見杜中宵態度堅決,吳克久嘆了口氣:「我只是想請官人跟衙門說一句,我們的恩恩怨怨,這三年已經夠了,不要再針對我家了。看在鄉親份上,官人說一句又如何?」
杜中宵聽了就笑:「當年你把我抓進衙門,動用私刑的時候,怎麼就沒有看鄉親臉面?我與你有什麼恩怨?我已經說得清楚,自我中進士為官,並沒有報復過你,我到衙門說什麼話?」
吳克久道:「官人縱然不對我下手,那些官吏還不是要來巴結你?」
杜中宵大笑:「你說的什麼混話?這三年以來,本鄉官吏從來沒人求我辦過事,巴結我什麼?你有今天,純是以前做惡太多,惡有惡報而已。你來見我,已經見過了,若是沒有其他事,不送了!」
吳克久一時有些失神,過了好一會,才拱手道:「官人做到知縣,自然應該知道,似我這樣曾經得罪過你的人家,地方上會如何對待。官人中了進士,沒有借官身欺壓我,小的心裏感激。可沒有官人的吩咐,我家過得就如此艱難,臨穎縣裏哪裏還有容身之地?官人垂憐,我家裏還有兩三百畝薄田,官人恰好在買地建莊,不如把那些田地也買下來如何?賣了田地,小的自去別處謀生。」
杜中宵搖了搖頭:「滿縣的人都知道,當年你與我有仇。我若是買了你家的地,豈不是平白給人把柄,背後猜測我仗勢欺你?你要賣地,賣給別人就是,我已經選好地方了。」
吳克久站在那裏,一時只覺得萬念俱灰,說不出話來。杜中宵寧肯買其他地方的地,也不低價買他家的,被別人知道了,豈不是都要擠兌自己?人生在世,雪中送炭難,落井下石易,這個時候,自己家的地只能夠低價賣了。本來想着,杜中宵中進士做官這麼多年,都沒有報當年之仇,是個好說話的人,吳克久來碰碰運氣。只要杜中宵一句話,吳家就可以擺脫現在的處境。哪裏想到,杜中宵沒有報仇,但當年結的仇沒有那麼容易解,為吳克久是一個字也不會說的。
到了這個時候,吳克久明白,自己家只有搬走一條路,臨穎住不下去了。要不然,自己一家早晚被衙門和同鄉欺負死。把地賣了,前去投奔中了進士的表兄曹居成,說不定還能東山再起。
然而,杜中宵不買吳家的地,他家的地還能好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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