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給他一個特寫

    「我給你說下戲，」副導演講解道，「你帶着兵，從這邊口子過來，中了敵人的埋伏，等下打起仗來，你要從馬背上跳下來，和敵人近身肉博。你反應怎麼樣？」

    他說的反應，是指應激反應，身體各個部位的真實挨打效果與配合。

    別人一拳打過來，是虛的，但你必須在最恰當的時機，做出最完美的被打的反應，就好像真實的挨了一拳，甚至還要做出更誇張的反應動作，諸如往後倒退或者抽搐的倒地。

    蘇澈道：「我學過。」

    笑話，全球動作巨星是吹捧出來的嗎？

    那都是一招一式、一拳一腳，一個個高危動作打拼出來的！

    副導演卻仍然擔憂，在他眼裏，蘇澈只是個普通的群演。

    他不厭其煩，給蘇澈講解戲的要求。

    開機前，導演問副導：「他行嗎？一個小龍套，能演嗎？要不今天加個班吧！你去發個通告，招個特約演員來。」

    副導演笑道：「試下吧，我覺得這小伙子挺機靈的。剛才我給他講戲，叫他表演中槍倒地，演得挺像那麼回事。」

    導演點點頭，做了個開機的手勢：「action！」

    烽火硝煙中，鏡頭拉近。

    騎在馬上的蘇澈出現在鏡頭中。

    導演差一點就要喊卡了！

    「怎麼回事？他怎麼騎真馬了？不是騎板車上的木箱子嗎？」導演火大了，大聲喝斥。

    在片場，導演就是天王老子。

    副導演和導演，只有一字之差，卻有天淵之別。

    太多人混一輩子副導，也去不掉這個副字。

    副導演擦了擦冷汗，說道：「是他主動要求的，他說他會騎馬。」

    「荒唐。他一個跑龍套的，哪有機會騎馬？你知道騎馬場門票有多貴嗎？他騎得起嗎？」導演挺直腰身，揮舞雙手，生氣的吼道，「連明星都沒幾個人敢拍騎馬戲！這要是出了事，誰負責？我們怎麼向公會交待？以後還想不想進場拍戲了？」

    副導演擦擦冷汗：「他說他能騎，那就先看他騎得怎麼樣唄！」

    「哼，這裏是戰場，炸彈一響，那馬受驚，騎術高手都控制不住的！周子建，出了人命，你負責！」導演吼完，再看監視器時，忽然怔住了。

    炮火連天，硝煙滾滾。

    蘇澈輕鬆自如的控制着馬匹，從容自在的騎出來，身後跟着一群龍套兵。

    從監視器上看，畫面很完美！

    蘇澈把國軍軍官的驕傲和優越感，表現得淋漓盡致。

    看他那欠揍的樣子，仿佛真是個醉臥美人膝、醒掌天下權的大軍官，而不是演出來的。

    「嘿，有點料。」導演摸着下巴，手肘撐在大腿上，身子前傾，觀看監視器。

    「嘭！」

    「轟！」

    「轟隆隆！」

    炸彈在蘇澈身邊炸響。

    戰馬受到驚嚇，前腿抬起，作出嘶鳴狀。

    導演駭然大震，驚訝地道：「這馬什麼時候訓練得這麼好了？拍那麼多次，第一次見它抬腿嘶鳴。」

    周子建笑道：「我琢磨，是蘇澈控制馬兒奮蹄揚腿。」

    導演回看了一遍剛才的鏡頭，震驚道：「還真的是他在控制，他提了提馬韁，夾了夾馬腹，那馬就聽話的揚蹄了！你看，你看，這小子反應夠快，馬術精湛啊！這可厲害了。繼續！」

    戰場上，蘇澈撥出槍，咆哮如雷：「兄弟們，和鬼子拼了！」

    龍套兵們一齊吶喊，舉着槍，跟在馬屁股後面往前沖。

    兩軍交戰。

    蘇澈打槍很有范兒，打一槍換一個姿勢，時不時的伏低、左右傾倒，躲避射來的子彈。

    只看他一個人的表演，就是一出精彩大戲。

    這場戲本來是大全景，以表現戰鬥的激烈。

    大全景下人物細節看不真切，所有人都是螻蟻。

    導演忽然喊道：「推、再推！切小全景，再給他一個特寫！」

    特寫鏡頭具有強烈的視覺感受，因此特寫鏡頭不能濫用。

    哪怕是一杯水，如果給了特寫，那這杯水就不是普通的水。

    就像侏羅紀世界，拍恐龍出動時，桌上的水杯忽然震動。

    「導演，這裏只有一個短鏡頭。而且，他是替身，給特寫容易穿幫。」周子建提醒道。

    「精彩的部分，可以適當延長拍攝！他臉上花成那鬼樣了，誰還會在意這些細節？」導演大手一揮，「剛才揚蹄的戲，剪輯時也要給特寫！這是整場戲最精彩的一幕。」

    周子建微微一笑。

    這個替身，是他選的，現在龍套的表演得到導演的認可，他也高興。

    戰場上，子彈拼光了。

    兩軍近身肉博。

    蘇澈跳下馬背，和敵人廝殺。

    這場戲，是這個軍官在劇中的最後一場。

    戰鬥的最後，蘇澈飾演的軍官，會被敵軍打死。

    己方的龍套兵，紛紛中彈倒地。

    蘇澈被十幾個敵兵圍攻。

    嘭！一槍托打在蘇澈前胸。

    啪！一腳踢在蘇澈後背。

    蘇澈前俯後仰，表情痛苦，但又極力隱忍，眼神堅毅，放出兇惡憤怒的光芒。

    每挨一下，他都會做出最真實的挨打反應。

    「這不會是真痛吧？」導演摸着下巴，笑道，「這要是演出來的，那這人絕對是科班出身，肯定學過戲。」

    周子建道：「前面還行，就看他等下死得怎麼樣了。」

    蘇澈反殺兩個敵兵後，終於體力不支，單膝跪地。

    敵軍十幾支槍，一齊瞄準他。

    呯！

    槍響了，藏在胸口的血包破裂。

    蘇澈中槍的同時，咬破嘴裏的血包，殷紅的鮮血，從嘴裏和胸口噴出來。

    他身體搖晃，很自然的往後倒去，沒有絲毫的害怕和猶豫，直挺挺的倒地，仿佛能聽到身體砸向地面發出的碰撞聲。

    幾把刺刀，刺進蘇澈身體。

    蘇澈暴突雙眼，表情猙獰可怖，滿含無限憋屈，將臨死前的絕望、眷戀、憤怒和不甘演繹得淋漓盡致。

    他四肢緩緩舒展開，手指頭終於一動不動。

    戲到這裏，已經演完。

    但導演看得入神，半天沒有喊卡。

    周子建低聲道：「拍得還行嗎？要不要再來一條？」

    導演這才反應過來，笑道：「一條過！拍得真不錯，表演真實自然，超乎我想像！」

    周子建笑問：「導演，那是不是卡了？」

    導演喊道：「卡！」

    蘇澈聽到「卡」聲後，這才爬起來。

    他身上混合着塵土和污血，加上衣服本來的臭味，這味道，簡直不要太酸爽。

    周子建跑過來，對蘇澈笑道：「不錯嘛，你哪個學校畢業的？」

    蘇澈話到嘴邊，又給咽了回去：「挖掘機技術學校。」

    周子建滿臉不可置信：「真的假的？可惜了！你要是科班出身，那還有點發展前途。」

    在這個凡事都看臉、又講文憑的年代，一句科班出身，就能抹殺太多人的努力和夢想。

    蘇澈苦笑一聲，心想這一世，要什麼沒什麼，如何出人頭地？

    怎麼從一個橫漂，一個死跑龍套的，重奪全球動作巨星頭銜呢？

    群演們圍攏過來，問東問西，毫不吝嗇他們的讚揚。

    蘇澈影帝級別的表演，震驚了這群普通人。

    「拍得真好！」

    「沒看出來，你真會騎馬啊！」

    「演得也好啊，比那些臉癱的小鮮肉好！」

    「你可以去面試前景，當特約也夠格了。」

    「……」

    蘇澈微微一笑，坦然接受眾人的膜拜。

    在群演眼裏，他也就能當個前景或特約了。

    他們哪裏知道，蘇澈的目標，是再次問鼎全球動作影帝！

    收工後，蘇澈領了盒飯，拿到日結工資條，下班回家。

    蘇澈上了樓，聞着淡淡的香味，忍不住朝隔壁投去一瞥。

    沈夢瑤回來後，樓道都變得有靈性和有味道了，也帶給人些許的暖意。

    隔壁房門開着，沈夢瑤和她的室友鄭媛媛，正跟着手機音樂在練舞，姣美俏麗的側臉，盈盈一握的柳腰，修長圓潤的筷子腿。

    沈夢瑤一邊壓腿，一邊哼着歌。

    鄭媛媛看見蘇澈，朝沈夢瑤努了努嘴。

    沈夢瑤回過頭來看時，蘇澈已經進了屋。

    「哎，夢瑤，他好像還在乎你呢，剛才一直盯着你看。而且你看，他還是一個人住，寧可承受高房租，也沒有找室友合租。我看，他還想着你有朝一日回去。」

    「你想多了，我看他一個人過得挺好的。分開這麼久，他一個信息也沒給我發過。」

    「也是哦，在這橫店，大家都是跑龍套的，誰能和誰演一輩子啊？哎！」

    「媛媛，既便是演，我們也有選擇劇本的權力。晚上的聚會，你去不去？這也是個機會。」

    「我沒你這麼好運氣……我都快灰心喪氣了。」鄭媛媛鬱悶的道。

    沈夢瑤對着鏡子，不停的變換姿勢，展示自己盈盈一握的腰肢和婀娜白晳的長腿，得意的道：「別太妄自菲薄。橫漂大多是高中以下學歷，像咱們這樣科班出身、長相又青春靚麗的，那是鳳毛麟角，遲早混出頭！」

    鄭媛媛笑道：「你還真不要臉！」

    沈夢瑤正色道：「你這話說對了，人不要臉，才能演好戲。我們去陪酒陪唱，也沒什麼，想得到就要先付出。不過，千萬要守住底線，真讓他們得手，你也就不值錢了。你就當是演戲好了。」

    鄭媛媛嗯了一聲：「那好吧，我陪你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