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二章 徐大俠

    這一番兔起鶻落的手段，着實是非比尋常。

    常世辛絕非庸手，誰也沒有想到他竟然死的這般乾脆。

    一時之間敵愾之心尚未升起，各自心頭卻滿是驚疑不定。

    兩個轎夫看了看手中的半截屍體，隨手扔在地上，各自退回轎子下面，重新將這轎子扛起。

    蘇陌這邊卻沒有繼續關注廳堂之內的變化，於他而言，這幫人今夜必然全都要死在這醍醐村中。

    至於是早死還是晚死，也不過就是一個時間問題而已。

    齊大山的舉動旁人未曾注意，蘇陌卻是看的分明。

    就見到他悄然從後院離去，只是去的方向，卻並非是蘇陌他們今夜落腳的那個屋子。

    無巧不巧之間，卻是奔着徐鹿所在的方向而去。

    蘇陌眸光之中泛起光彩，忽然想到先前那人曾經說了一句話『諸位此舉，若是敗了，走漏了消息，那又當如何？』。

    如今這形勢對於山主而言，明顯不利。

    各方的妖鬼邪神紛至沓來，來的甚至都有些莫名其妙。

    尤其是最後這個大紅轎子。

    這等情況之下，他不聚攏人手，反而讓齊大山去做別的事情……

    「難道說……」

    蘇陌心中頓時一動，當即拉了楊小雲一把：「咱們走。」

    楊小雲對蘇陌從來是言聽計從，既然他說走，那走就是了。

    這大紅轎子來的古怪，而且看模樣，來這裏的目的，就是為了跟這兩批人為難。

    觀此人作風，必然是出自於陰山一脈。

    卻不知道怎麼的，竟然跟徐鹿牽扯上了關係？

    難道說……此人也是出身於隱殺樓？

    念頭泛起層層漣漪，楊小雲被蘇陌拉着手，兩個人同時施展神行百變，片刻之間就已經追上了那仍舊無所知覺的齊大山。

    齊大山這一路卻是奔着山林之內而去。

    一邊走，一邊回頭觀望，查看身後是否有人跟蹤。

    不過整體而言，卻又有些急切。

    故此不過片刻之後，就已經彎彎繞繞的來到了一處隱秘山洞之前。

    山洞之外沒有火光，卻有兩個人在把守。

    看到齊大山過來之後，連忙抱拳：

    「見過大人。」

    齊大山這會更是沒有了劈柴那會的淳樸，目光冷厲的在這兩個人的身上掃了一眼：

    「有沒有聽到什麼動靜？或者見到人影一類？」

    「沒有。」

    兩個人對視了一眼，同時搖了搖頭。

    只不過這搖頭之後，眸子裏卻又有些猶豫。

    齊大山瞬間看了出來，斷喝一聲：

    「說。」

    「方才……方才有一隻山貓在樹叢之中往返，我們以為有人，就過去查看了一番。」

    一人猶猶豫豫的說道：「不過，並沒有見到蹤跡，卻聽到了山貓的叫聲。」

    齊大山臉色驟然一變，只是留下了一句：

    「守好門戶！」

    便已經自兩人中間沖入了山洞之中。

    兩個人面面相覷，一時之間也有些忐忑不安，只好重新站好守衛。

    可就在此時，兩個人忽然周身一震，已經半點動彈不得。

    下一刻一男一女已經翩然而至。

    楊小雲看了看他們，對蘇陌說道：「小陌，你這點穴的手法好生精妙。」

    「小雲姐喜歡的話，回頭我傳授給你。」

    蘇陌說話之間，又是屈指連彈兩下，那兩個守衛身形保持不動，然而眸子裏的光彩卻是剎那間黯淡了下來。

    原本還有些弧度的手臂，則是自然垂落，腦袋微微耷拉，各自已經被蘇陌以彈指神通之法，打中了死穴。

    只不過他們先前活着的時候，中了蘇陌的乾坤點穴大·法，身體僵硬，如今雖然身死，血脈封閉一類的，自然也就成了無稽之談。

    但只要不是過去觸碰他們，倒也不至於讓屍體撲倒。

    蘇陌對於這望玄山一脈，乃至於那些自稱無生堂的人，全然沒有絲毫容情之處。

    出手便是殺招，絕不想他們有一人可以生離這醍醐村。

    殺了這兩個守衛之後，楊小雲往洞內探了探：

    「這洞內……到底有什麼？」

    「如果我猜的沒錯，應該是醍醐村的村民。」

    蘇陌說完之後，拉着楊小雲就往這山洞之內走去。

    ……

    ……

    望玄山主這一趟是有備而來。

    蘇陌行走江湖，自出道以來便被人說是義薄雲天，乃是俠義道年輕一代的表率。

    所以，在山主率領手下來到醍醐村之後，並未如同蘇陌所想的那般，將這村民盡數殺光。

    而是在殺了一批反抗者之後，將餘下的村民，全都關押在了這山洞裏。

    之所以不殺，不是因為他們心存仁厚。

    只不過是奇貨可居而已。

    蘇陌的名頭太大，縱然是有心魔的魅心大·法在，他們也不敢確定究竟能不能成功。

    若是敗了的話，那該如何？

    一旦讓蘇陌察覺到了他們的意圖，又是否能夠擋得住這東荒第一人的怒火？

    到了那個時候，這些村民也就派上了用場。

    可以抓過來，挨個擋在跟前，若是蘇陌殺他們一人，他們便可以當着蘇陌的面，殺一個百姓。

    甚至可以宣稱，這些百姓不是因為他們而死，而是被蘇陌所殺。

    到時候就看這蘇陌，是選擇守護自己鏢局所押運之物，還是選擇拯救這些村民的性命。

    故此，於情於理而言，這些村民的價值至關重要。

    所以，當那大紅轎子來到了醍醐村，導致整個局面更加失控之後，山主第一時間做的，便是讓齊大山來到此地查探虛實。

    若是當真出了什麼岔子，這些村民正是可以派上用場的時候。

    只是他們沒有想到，蘇陌和楊小雲全程都在屋頂上圍觀。

    更沒有想到，在這之前，就已經有人摸到了此地。

    徐鹿的武功着實不高，但是他的輕功卻是一等一的驚人。

    模仿山貓叫聲，騙過了守衛之後便直接踏入了山洞之中。

    山洞不大，本就是村民用來儲存糧食的地窖。

    被關押在這裏的村民們，多是孩子，其次是女子，上了年齡的都沒有幾個，男子就更少了。

    他們被捆縛手腳扔在一邊，幾個守衛坐在邊上閒談吹牛，偶爾看向幾個被捆了手腳，動彈不得的女子，眸子裏都閃爍光彩。

    但是卻又未曾進一步行動……

    只因為先前山主下了嚴令，不可肆意妄為。

    這些人的性命極為關鍵，不能毀在自己人的手裏，若是按照他們的性子胡鬧，以至於這些人最後一心求死，反倒是弄巧成拙。

    徐鹿看了看這幾個人，多少有些犯難，最後只好從角落裏撿了一塊石頭拿在掌中。

    稍微掂了掂，感覺分量相當，這才來到一人的身後，朝着他的後腦勺狠狠地砸了過去。

    咚的一聲響，那人翻身就倒，旁邊三人一看之下，頓時大吃一驚。

    正要站起，徐鹿身形驟然不見。

    緊跟着就聽到了第二聲……咚！

    然後是第三聲……

    最後一人到了此時方才來得及張開嘴巴，想要叫嚷，可沒等將話說出口，嘴裏忽然多了一個冷冰冰，堅硬無比，帶着臭味的東西。

    低頭一看，卻是一塊石頭。

    正要將這石頭往外吐，就看到一個砸人狂魔，帶着滿臉猙獰的笑容，狠狠揮舞手中那帶血的石頭。

    咚！

    四個守衛盡數倒地，徐鹿這才鬆了口氣。

    看了看手裏的石頭，嘆了口氣，為了以防不測，便將那石頭塞進了懷裏傍身。

    被關押在這裏的村民們自然也看到了徐鹿，有的投來希冀的目光，但是更多的卻是害怕。

    徐鹿將石頭收好之後，連忙說道：

    「諸位莫慌，我是來救你們的。

    「等一會，我先給你們將身上的繩子解開，但是千萬不要亂跑。

    「這洞外有惡人，你們先安靜等着，我將他們全都解決掉之後，再帶你們離開。

    「你們村子裏發生的事情，我都已經知道了，不過不用害怕……紫陽鏢局蘇總鏢頭如今也在這村莊做客，等我把你們救出去之後，就去請他做主，為你們討回公道。」

    村民們不知道他說的蘇總鏢頭是誰，但是當聽到是來救他們的，頓時都鬆了口氣。

    徐鹿也不再多說，就悄悄的給這幫人手腳上的繩索解開。

    剛解開沒幾個，腳步聲就已經衝進了山洞之中。

    猛然回頭就看到齊大山怒形於色：「你是什麼人？」

    「我是你爺爺！」

    徐鹿獰笑一聲，身法驟然展開。

    齊大山就覺得眼前驟然一模糊，便已經失去了徐鹿的蹤跡。

    正迷茫之間，耳邊廂忽然傳來了惡風不善。

    連忙回頭，就看到一顆帶血的石頭，呼嘯而至。

    想要閃躲，卻已經來不及了。

    砰的一聲響。

    「哎呦！」

    一聲慘叫響起，卻是徐鹿。

    他滿臉不可思議之色的後退兩步，看了看手裏的石頭，又看了看明明被打，卻屁事沒有的齊大山。

    就見到齊大山也是滿臉獰笑：

    「還以為是來了何方高手，沒想到是個軟腳蝦。

    「就你這三腳貓的功夫，豈敢與我叫囂？」

    徐鹿的臉色頓時難看至極。

    他方才這一擊力道可不小，手裏的石頭上都出現了一道裂紋。

    然而這人不僅僅毫髮無傷，反而是自己的手腕隱隱生疼。

    這不是真氣外放，更不是內力震動，這根本就是練了一身的橫練功夫。

    當即深吸了口氣，開始考慮該如何行動。

    打的話，自己是萬萬打不過的。

    當然，跑的話，這人也絕對追不上自己。

    他所站立的位置，並非是山洞口，自己想要跑，可以直接從他身側繞過去……若是這個功夫能夠找到蘇總鏢頭？

    心中念頭泛起的時候，就見到齊大山忽然一笑。

    不去對付徐鹿，而是兩步之間就到了一個女子的跟前，伸手便將那女子給抓了起來。

    扼住咽喉，看向了徐鹿：

    「想要救人？自詡俠義？

    「我便給你一個自詡俠義的機會。

    「要麼你束手就擒，要麼，我就殺了她！」

    「！！！」

    徐鹿猛然瞪大了雙眼：「你身為江湖中人，修煉一身武功，欺負一個手無寸鐵不會武功的女子，不覺得卑鄙嗎？」

    「卑鄙？」

    齊大山輕輕搖頭：「江湖本就是人吃人，但有所行，必有目的。為達目的，不擇手段，更是人之常情。我看你輕功不錯，若是想走的話，我絕對攔你不住。

    「這女子跟你非親非故，何必為了她而連累了自己的性命？

    「我若是你，當即遠走高飛……

    「做大俠？這大俠往往受制於人，有什麼可做的？

    「更何況……」

    他說到這裏，看了這女子一眼：「你當真以為，她會感激你嗎？你信不信，我若說殺了你，就可放她自由，她絕不會有絲毫猶豫，你可敢一試？」

    「你……」

    徐鹿頓時一愣，卻是沒想到對方竟然會說出這樣的一番話。

    而且，當齊大山說完之後，竟然當真放開了手。

    然後從懷中拿出了一把匕首交給了這女子。

    女子早就已經是膽戰心驚，生死之間走了一場，雙腿都在隱隱顫抖，又如何能夠拿得住這匕首？

    「握住，不然的話，我殺了你兒子。」

    齊大山淡淡開口。

    那女子聞言猛然瞪大了雙眼，當即將目光看向了旁邊一個七八歲大小的男孩。

    下一刻，她深吸了口氣，將這匕首死死地抓着，仿佛是抓着自己兒子的性命一般，半點不願意放手。

    而齊大山則是說道：

    「眼前這個人，是為了救你們而來，行俠仗義，乃是江湖上的仁義大俠。

    「你去殺了他，我放你跟你兒子自由。

    「否則，我就殺了你。」

    「……」

    女子一時怔忪，雖然方才就聽到了齊大山的話，但是這會選擇權當真交給她的時候，她仍舊覺得腦海之中一片空白。

    徐鹿也看着眼前的女子，不知道她會作何選擇。

    就見到這女子神色呆呆地拿着匕首往前走了兩步，抬頭看向徐鹿，滿目都是掙扎之色。

    生與死之間的抉擇，哪裏有這麼容易？

    她只是一個女人，身在這樣的山村之中，人生之中經歷最大的事情，也不過就是嫁人生子，什麼時候又遇到過這種事！？

    這一瞬間，她站在這裏，仿佛天地四方將其孤立，無人能夠幫她做決定，沒有人能夠告訴她該怎麼做。

    徐鹿見此卻是輕輕一笑：

    「能得你三分猶豫，不枉我救你們一場。

    「莫要害怕，須得相信，這江湖上奉行俠義之輩，遠遠要比這些邪魔外道要多。

    「今日縱然是徐某身死……也絕不會教諸位，死於這惡賊之手。」

    這話入耳之後，女子卻是呆了呆。

    忽然低下了頭，嘴裏含糊不清的說了一句話：

    「對不住……」

    這三個字雖然模糊不清，卻是落入了在場所有人的耳朵里。

    齊大山的嘴角勾起笑容，徐鹿的眸子裏也滿是坦然之色。

    而就在此時，那女子忽然一甩手，將這匕首狠狠地扔向了徐鹿：

    「大俠，接住！！！」

    徐鹿不僅接住了，並且在一瞬間就已經將這女人拉到了自己的身後。

    下一刻，匕首已經刺在了齊大山的心口。

    齊大山似乎不敢置信，他低頭看了看這匕首，又看了看躲在徐鹿身後的女子，眼神錯愕：

    「為什麼？」

    女人已經恐懼到了極致，這是她有生以來做的最大膽的一件事情。

    此時聽到齊大山的話之後，卻是用顫抖的聲音說道：

    「我……我不能，我不能讓我兒子，學會忘恩負義！」

    「哈哈哈哈……」

    齊大山仰天大笑：「好好好，我若是有你這樣的娘親，許是也不會有今日……不過，你們今天……全都要死！！！」

    他話音至此，猛然飛起一腳。

    這一腳固然是變起肘腋，然而徐鹿輕功太高，頃刻之間便已經拉着那女子往後退開。

    「俠義，江湖哪裏有俠義！？

    「講究俠義之輩，都不過是自以為是的蠢貨！」

    齊大山說話之間，也不去捉拿徐鹿，只是沖向了那女子的兒子：「你這決定，誰也救不了，除了害死自己身邊親人之外，誰也救不了！！」

    「住手！」

    徐鹿飛身上前，手中匕首再度刺下。

    然而到了此時，他才發現，他手裏這匕首，竟然已經彎曲。

    方才他刺向齊大山的這一刀，根本就未曾破開皮肉，反而是匕首崩壞。

    此時顧不上其他，甩手將這匕首扔向了齊大山，卻被齊大山彈指擊飛。

    如今再想要將那孩子帶走已經不可能，而且，能夠挪走一個，又如何能夠將在場的人全都帶走？

    無法可想之下，徐鹿只能伸展雙臂，嘗試將他們擋在自己的身後。

    齊大山哈哈大笑：

    「這便是俠義嗎！？根本就是……自尋死路！！！」

    話音至此，一拳轟然擊出。

    事已至此，徐鹿卻是深吸了口氣。

    他本就是街道上的一個泥腿子……

    天生賤命一條，若非是師傅給了一口飯吃，早就已經餓死了。

    如今竟然在這裏冒充大俠，為了救人而死，也是可笑。

    終歸來說，就算是自己死了，也仍舊是救不了他們吧？

    何必呢？

    明明都是不相干的人啊。

    只是……

    家財萬貫之人，開倉放粥，賑濟鄉民。

    彼此之間，又有什麼相干？

    學得一身武學，路見不平，拔刀相助。

    又豈是因為，彼此沾親帶故？

    這天下，終究是好人多的吧！？

    徐鹿心頭千般思緒湧現，在這一瞬間思量萬千，然而應該落在身上的拳頭卻遲遲未到。

    下意識的睜開了雙眼，就見到蘇陌的臉出現在了他的眼前：

    「好一個徐大俠啊。」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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