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 魚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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噠~噠~噠~
朱由檢緩緩地敲着桌面,仔細思考着。
手邊,魏府賬冊打開,頁面上寫着「六年臘月廿二,宣大張朴送銀二十萬,金五千兩,玉佛一尊」。
隨意翻了翻,翻到了這條。
捫心自問,自己要是貪了一百,最多給上級保三成,不能更多了,因為還有心腹手下要分潤。
落自己腰包里的,能有一半就不錯了。
千里做官只為財,辛辛苦苦撈銀子,可不是為了別人撈的。
有點奇怪。
宣大總督這麼好撈的?
張朴要是敢這么喝兵血,不需要朝廷去查,軍兵就敢把他狗頭剁下來當尿壺踢。
國朝大兵可一點不慫,沒錢沒糧就會鬧。
朱由檢目光轉移地圖上,看了片刻宣大轄區圖,隨即盯住了一個地方。
張家口。
互市。
大明與蒙古的關係時緩時急,互市隨之興廢,口市也隨時在變化,但不論怎麼變化,張家口和大同都是市口。
坐擁如此便利,張朴大撈特撈理所當然,正經的皇帝不會覺得有什麼問題。
朱由檢不是正經皇帝啊。
走私。
商人們不是煞筆,冒着生命危險出關,難不成替當官的賺錢?
只有利潤遠遠高於正規貿易的走私,才能讓他們花費如此大的代價去交結官僚,而張朴只是最高的中間人罷了。
想想晉商八大家的發家史,建虜與流寇的無間配合,其實答案就很明顯。
這是一條長線,上面掛着許多大魚。
查,必須查,一查到底。
不只可以打錢,還能拔掉建虜的眼。
讓誰查?
東廠?錦衣衛?
徐應元、徐希皋才上任一天,能保證這兩個機構內部不亂就不錯了。
就算田爾耕這等對錦衣衛如臂指使的,也不宜派出去。
如今的錦衣衛威風依舊,能力卻遠不如當初,屁大點事都搞的朝野側目,何況如此大的案子。
搞大了,就不知道誰搞誰。
用腳趾頭都想到,守關軍兵必然參與其中,若是察覺危險,你猜他們是伸脖子還是伸手?
叛亂出關都是輕的,引西虜東虜入關才嚴重。
必須遴選忠心可靠有能力懂機變的人主持此事。
悄悄的進村,打槍的不要。
默默記下這事,朱由檢合上賬冊,看向劉若愚,問道:「此冊還有誰看過?」
劉若愚回道:「奴婢起出後,原封不動送來,未曾有人過目。」
「嗯,辦的不錯,本來你控制了御馬監,該給你再加些擔子的,有合適接管御馬監的人選嗎?」
「正在考察。」
「抓緊時間,相對於御馬監,南京守備更加重要一些,內官懂軍事的沒幾個,朕只能倚重你。」
「多謝皇爺賞識,奴婢定然盡心竭力。」
朱由檢點點頭,把兩本賬冊收了起來。
不是留小黑賬,更不是為了養魚,而是牽扯眾多,此賬冊公開會引發朝堂動盪。
孫權都知道一把火燒了「通曹賊」的信,皇帝還不懂怎麼做?
劉若愚告退後,馬經儒帶着十多個小太監捧着一疊疊奏章走了進來。
腦殼疼。
難怪太祖起的比雞還早,睡的比狗還晚。
真一份份看過去,遲早猝死在工作崗位上。
不看的話,遲早被掛樹上去。
加班吧。
哀嘆中,朱由檢取過奏摺。
早朝商量好的,簽字用印,各地奏摺一份份過目,大多是雞毛蒜皮的事。
比如某地兩村爭水源,人頭打出了狗腦子,當地縣裏不能裁決,上報州府,一級級推諉到皇帝面前。
搞笑。
皇帝直管這些爛事,國家就別治了。
氣歸氣,還得作出批示。
罵罵咧咧中,終於看到了一份有用的。
天津巡撫戶部尚書黃運泰奏:預計關門內外糧料,計關內兵六萬,各月米五斗,歲支共七十六萬七千六百石;班軍兩萬,該米七萬二千石。馬騾二萬四千匹,四月至十月月九斗、十一月至三月月一石二斗,歲共二十九萬五千二百石,預備料豆二萬石。計關外兵八萬,歲支米四十八萬石;班軍二萬,歲支四萬五千石,加預備糧米三萬五千石。馬騾三萬五千匹,歲支豆四十三萬五百石,加預貯料豆三萬石。通計米、豆一百七十八萬三百石,米派臨清德州倉,余米廬、鳳、淮、揚召買;豆派畿郡召買。外有鮮米十萬石、鮮布萬匹,俱宜先期料理。
這個關是指的山海關,關外的關寧軍八萬,輪駐的兩萬,關內各處駐軍六萬,輪駐的兩萬,總共十八萬。
需要米、豆一百八十八萬三百石,布萬匹。
真把這些糧食發給軍兵,還能讓建虜如入無人之境?
「戶部兵部辦理,調撥於孫承宗處分發,派張永新監督。」做了安排,朱由檢頭也不抬,說道:「調黃運泰履歷來。」
這人沒聽過,但奏摺上能列出了數據,儘管只是紙面上的,也值得提拔。
繼續看,郭允厚說了件小事:藍色的印章容易花,請明確用紅色的。
朱由檢批了。
皇帝埋頭苦幹時,宣旨使者孟維到了成基命家。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巡撫陝西……」
「臣叩謝天恩,必鞠躬盡瘁,死而後已。」成基命美滋滋地接旨。
爽啊。
終於起飛了。
雖說是外放,但是熬個三兩年,入閣妥妥滴。
孟維拱手說道:「恭喜成撫台,飛黃騰達指日可待啊。」
成基命取出兩錠銀子,借着握手的機會塞過去,道了聲同喜。
孟維掂了掂重量,滿意地一笑,道:「成撫台自便,下官趕着去給錢總督頒旨。」
行人司可是清水衙門,就指着頒旨的時候吃點喜錢,都知道錢謙益有錢,不得上趕着跑過去?
「敢問天官,可是錢謙益?」成基命問道。
看在二十兩銀子的面子,孟維點點頭,說道:「是,加左僉都御史,戶部侍郎,總督陝西救災事。」
啊……成基命感覺心塞。
憑什麼啊?
戶部侍郎雖是加官,卻也可以干涉戶部事宜的,而且總督陝西救災,到時候是他這個撫台說了算還是總督說了算?
最最重要的是,臨時差遣完成了就可以回來高升,固定職務可是有任期的。
寶寶不開心。
寶寶不幹了……是不可能的,不過你這個濃眉大眼的老錢,永遠失去了我。
孟維告辭,匆忙趕往錢謙益住所。
此時,錢謙益眉開眼笑地拍着吳昌時,說道:「皇帝信重,必然盡心竭命。」
「牧齋先生放心,東林上下必然全力相助,確保陝西渡過今年的災情。」吳昌時把胸口拍的砰砰響,恨不得掏出紅心來。
「朝廷赦免各稅,又轉用藩王供奉,戶部再調撥一些,差不多應該夠的。」錢謙益話音一轉,說道:「只是閹黨餘孽猶自竊居高位,甚為可慮啊。」
吳昌時接道:「先生安心上任,京城事務我等自會奔走,待先生歸來,朝堂必然肅清。」
餘孽都是誰?
聰明人話不用挑明。
施鳳來四個閣臣啊。
他們不滾蛋,別人哪來的位置?
所以吳昌時陪伴錢謙益這個未來的閣老時,張采找到了劉宇亮。
「季龍兄,沉冤得雪,恭喜。」張采笑道。
「知澄縣,呵。」劉宇亮不想說話。
都沒人去。
寶寶心裏苦,寶寶不開心,寶寶不敢說。
上次推脫閹賊陷害忠良,如今聖主當道,可不敢說被陷害了。
「天無絕人之路,季龍兄想差了。」張采成竹在胸地說道:「叛亂未止,無法就任,可留於巡撫或者總督身邊協理政務,待災情停歇,賊子伏誅,自然可以就任。」
咦……小老弟行啊!劉宇亮眼睛亮了。
「只是陝西巡撫與三邊總督皆不熟,恐怕……」劉宇亮吞吞吐吐。
「陛下降旨,巡撫者成基命,救災總督錢謙益……」張采微笑不語。
劉宇亮拱手,道:「多謝受先告知,此情必有後報。」
「小弟只是先一步得了消息而已,兄長不必在意,只是有一樁事情,需要兄長出力。」張采說道。
「但說無妨。」
「明日兄長廷前奏對,請赦免儕鶴先生。」張采說道。
劉宇亮昂首挺胸答應:「義不容辭。」
儕鶴,是東林大佬趙南星的別號,其人曾為首輔,目前是流放戍邊的狀態。
其人政績相對不錯,但提拔東林黨更不錯。
什麼是眾正盈朝?
他當老大的時候,朝中上至部長下至辦事小弟都是東林黨人,什麼楚黨浙黨宣黨都是邪黨,全不敢冒頭。
所以,不論劉宇亮還是張采,都對趙南星復出寄予厚望。
東林黨們在活動,閹黨當然不會坐以待斃。
黃立極有擁立之功傍身,穩如泰山,李國普自詡為皇帝心腹,不露聲色,袁可立就不用說了。
施鳳來和張瑞圖慌得一批。
此時,兩人顧不得公務繁忙,聚在一起商議對策。
「其他人倒也罷了,李標和韓爌絕不能入閣。」施鳳來惡狠狠地說道:「陛下首提二人,必為入閣做準備,可取代者,唯你我而已。」
張瑞圖點頭道:「目下人心惶惶,正是你我收攏人心時,黃立極雖有擁立之功,然而垂垂老矣,未必不能取而代之。」
「確實,守成者必敗,自當進取,東林一家獨大,不滿者甚眾,可為後援。」
「在野的且不論,只說朝堂之中的,特別是都察院的,誰可納入麾下。」
「山東道監察御史吳尚默如何?」
「不行,太過剛直,難以籠絡。」
「田景新與東林黨仇怨頗深,可用。」
「巡城御史空缺,或可以推阮大鋮補之。」
「甚妙,其乃陛下寵臣,又有幹才,實乃一舉兩得……」
就在兩人進一步計劃如何學習趙南星好榜樣,努力把朝堂變作自家魚塘時,黃立極因公務相召喚,不得不暫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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