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 1 章

    「你還記得之前爆出來的那個第二區的案子不？」

    辛妍摘下護目鏡，放下操縱杆，擦擦沾滿灰的臉，滿臉疑惑地看向一旁的同事奧利弗。

    在一陣金屬碰撞的噪音中，奧利弗大聲說道：「就那個把感染義體格式化之後，又掏出來賣的義體診所的案子。」

    辛妍當然知道這個案子。

    這年頭，義體已經不稀奇了，原裝的純人類才稀奇。

    發達的產業帶來了義體感染病，被未知病毒感染的義體會對人體造成極大的危害，一般都會集中處理掉。

    但是第二區的某間義體診所內，有個膽大包天的醫生，竟然敢在更換掉病人的感染義體之後，擅自做數據處理洗白，而後又拿出來賣錢。

    這和把尿壺擦乾淨了就當水壺賣有什麼區別？！

    甚至更糟！至少尿壺可不會把人給喝死！

    真是毫無職業道德，人性的淪喪，這種人簡直該死！

    一想到這起惡劣案子，辛妍就露出厭惡之色。她狠狠啐了一口唾沫道：「怎麼不記得！真是一幫貪得無厭的混賬。」

    「這案子昨天判了。」奧利弗說道，他擺出了一副正義降臨的凜然神態，語氣里卻有掩飾不住的幸災樂禍，「診所被關了，那個狗醫生被判了無期，還狠狠罰了一筆。」

    「好！」辛妍立刻喝彩起來。

    「但這可不是最勁爆的部分。」奧利弗接着說道，他湊了上來，帶着一臉怪異的笑，壓低聲音，「那個狗醫生有個侄女，沒涉案證據，所以沒判。但聽說這筆罰款讓她欠了不少債，在第二區過不下去了，所以——」

    聽着這故意吊人胃口的語調，辛妍急不可耐：「所以什麼？說話啊倒是！」

    「她搬到第六區來了。」奧利弗說道。

    這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回答，讓辛妍愣了一下。

    從第二區——那個堪稱是整個臨星城中產階級天堂的好地方——一夜之間墜落到第六區，而且很可能是一貧如洗的狀態，辛妍用腳趾頭都能想到這意味着什麼。

    當然，她也明白了，為什麼奧利弗要神秘兮兮地講起這個八卦。

    因為他們所在的，就是第六區。

    一個位於臨星城最外圍的、全城犯罪率最高、最貧窮的區域。

    相比起貧民窟里的孩子通過自己的努力逆天改命、階級躍升的故事，市井中對階級滑坡、落毛鳳凰的軼事更感興趣、更津津樂道。

    更何況這故事的主角可是個年紀輕輕的小姑娘，身上還背着一樁能被全城人唾棄的案子。

    debuff疊滿了！

    於是，在下班之後，辛妍就忍不住想要去看看故事中的女主角。

    據她那小道消息靈通的同事奧利弗所說，這女孩每天都會去職業介紹所找工作。

    當然，每天都會去的原因是每天都找不到工作。

    職業介紹所就在辛妍回家的必經之路上。

    鑑於當前不是那麼太樂觀的就業情況，第六區有很多個生意火爆的職業介紹所，那女孩去的未必就是辛妍熟悉的那個，她也只是碰碰運氣罷了。

    想到這裏，辛妍忍不住嘬了嘬嘴裏的電子煙，無不嘲諷地輕笑了一聲。

    嗯，是啊，不太樂觀的就業情況。

    以第六區的失業率而言，一個初出茅廬的小姑娘想要順利找到工作？

    她還不如找個流量大的短視頻平台，打扮得漂亮點、可憐點，梨花帶雨哭訴自己有多可憐，賺點同情，沒準還能當個網紅呢。

    辛妍很快就找到了自己的目標。

    ——那個女孩真的是太容易被辨認出來了。

    說實話，挺漂亮的，但算不上特別，至少在這個五官可以隨便定製的年代裏並不算驚艷，但卻依然一眼就能看出，這絕對是個從小養尊處優的女孩兒。

    她那種怡然自得的氣質和滿牆污言穢語的塗鴉和街邊滿地都是的廉價飲料瓶、煙頭和成癮藥物吸入器格格不入。

    此時此刻，她正坐在職業介紹所路邊的鐵質長椅上發呆。

    夏年無話可說。

    她對自己目前的處境無話可說。

    【你也看到了。】她腦海里的那個聲音說道，【找個普通工作、當個普通人是行不通的。】

    【是啊是啊，師父別念了。】夏年頭痛欲裂。

    痛。太痛了。

    真是千算萬算，沒能算到她居然也能有穿越的一天。

    謝邀，人是上周穿的，正在計劃死遁跑路。

    這場穿越對她而言唯一的優勢，可能只有她很熟悉臨星城這一點了。

    因為她穿越的世界，剛好是她最近無比沉迷的遊戲《息潮之時》的世界，一個賽博朋克災難題材的遊戲。

    她在這遊戲裏已經玩了十多個周目了。

    所謂賽博朋克——這裏到處都是機械人、義體改造人、花里胡哨的霓虹燈和全息投影，當然，還有一車又一車的失業者和拉幫結派的混混，以及比剛睡醒的頭髮還要雜亂的、堆在一起扔在馬路上的電纜。

    所謂災難——這就很難講了，夏年覺得拋開態度談事實，她沒穿越之前的那個現實世界也挺災難的，這點咱們就別五十步笑百步了。至少這座城市已經很多年沒有過大規模的地區間的戰爭了。

    本來穿越了就穿越了，至少來點新手關卡讓她熟悉熟悉操作。

    結果上來就是地獄難度！

    前有法庭的罰款單從天而降貼在腦門上，後有債主窮追猛打恨不得卸了她的器官去還債，害她只能連夜變賣所有財產，一貧如洗地到第六區逃難。

    感謝她那個便宜叔叔，犯了事兒之後連帶着她的私房錢也一起賠光了，半個子兒都沒能給她留下。

    付不起第二區天價房租的夏年只能連夜滾蛋，聞者傷心見者落淚。

    要說穿越金手指，硬說也是有的，那就是她腦袋裏的這個系統。

    系統，全名【創建密教傳播信仰拯救世界的天選之人協助系統】，上來就給了她一個艱巨的、在夏年看來簡直就是演喜劇的任務。

    ——沒錯，就是創建密教傳播信仰拯救世界。

    夏年說你找錯人了，你應該去找手掌腳掌上四個釘子孔、胸口還被朗基努斯劃拉了一道口子的荊棘頭冠先生聊聊，我只是條心灰意冷的鹹魚而已。

    系統說不可以妄自菲薄，你就是天選之人吶！

    一番「我不行」「你可以」「我不行」「你可以」的極限拉扯之後，雙方在夏年肚子震耳欲聾的咕咕聲中偃旗息鼓，一致同意夏年需要先搞點錢。

    這就是夏年現在坐在椅子上長吁短嘆的原因。

    ——世道艱難，找不到工作啊！

    就在剛才，面對着夏年的簡歷，唯一一個還在招工的低門檻單位面露難色：抱歉，我司需要每周八十小時的高強度礦坑作業，您目前沒有接受過任何義體改造，挖礦怕是有點困難啊。

    夏年：可是我沒錢換義體。

    hr：那你去搞錢呀。

    夏年：可是我沒有義體，打工的單位不要我，賺不到錢。

    hr：那你去換義體呀，我們公司也提供貸款哦，協助您購買柏塔新款的挖礦型號義體，只需要為我司義務勞動二十年就可以還清債務哦，包食宿！

    忍着當場把hr痛打一頓的夏年捏着拳頭走出介紹所，氣得鼻子眼睛嘴巴齊刷刷地往外頭冒火。

    【咱們的學歷和技術與第六區嚴重不匹配，上哪找工作？】系統言簡意賅。

    夏年很感謝它說出了一個大家都知道的事實。

    在這段時間裏，她已經嘗試過去應聘刷盤子的、掃大街的、修水管的、擦玻璃的，但以上簡單體力勞作崗位八成都被人工智障機械人代勞了，剩下的崗位也基本都要求配備義體。

    招工的人一看她是個沒義體的自然人類，紛紛把頭搖得像撥浪鼓：不約，我們不約。

    夏年：那你告訴我，買得起義體的人為什麼要來幹這種活？

    夏年可算是知道為什麼街頭永遠坐着那麼多看起來無所事事的人了——哦，你說她也是其中之一啊，那沒事了。

    【所以，不如綁定系統，接受任務吧。】系統就像是隨時隨地見縫插針植入廣告的百億補貼，【反正你現在也找不到工作，就當作是為我打工唄，我肯定能給你超出你想像的報酬。最起碼，你肯定不用擔心餓死了——相信我，我能帶給你想像不到的財富和權力的！】

    夏年很想靜音這玩意兒，但她實在是不想動。

    她買不起吃的了，必須要節省體力避免任何不必要的活動，於是她便耐着性子聽了下去，一邊思索着今晚要在哪過夜。

    是的，她住不起廉價的小旅館了。最廉價的、一晚上只需要五十塊的那種也住不起了。

    她還不至於冒險去住大通鋪，大通鋪可能還沒有別人家房子的屋頂來的安全。

    ——至少屋頂上是大部分人的視覺死角，在天氣不太冷的時候也不是不能湊合，遇到危險實在跑不掉了也能直接跳樓人生重啟，豈不美哉。

    眼看着天色快要暗下來了，夏年還沒能想出答案，眼角餘光便瞄到不遠處一個盯着她的女人。

    那個女人從五分鐘前就一直在那，目光有意無意地往自己這邊瞥了好幾次。

    她看起來三十多歲，穿着款式老舊的貼身汗衫和工裝褲，兩隻手臂和一隻眼睛都換成了義體。

    她的右手看起來是定製的。左手則是最基礎的機械款式，材料選用了鈦和碳纖維，沒有容易磨損的矽膠外殼，也沒有細膩的陶瓷塗層，直接將內部的構件暴露出來，顯得粗獷而精密。

    這款義體採用了上一代的肌電信號採集方法，無論是在速度還是噪聲控制上都相當不錯，還自帶三個功能拓展插件的插槽。

    動力系統則是由先進的微型液壓裝置和電動機組成，能夠提供強大的力量和靈活的運動。

    雖然採集的是肌電信號，但這款義肢的效果卻直追腦電信號控制款甚至是混合款，還能規避腦電信號採集帶來的潛在風險，能夠與用戶的神經系統實現高度精準的交互和控制，實現感知與運動的無縫銜接——

    夏年銳評道：性價比尚可，但還是略顯粗糙，有待改進。

    她的腦海里立刻出現了關於這款義體型號的信息，內部結構的設計圖，缺陷，以及改良的至少三種方案。

    她又想起了今天碰到的礦老闆的hr，他要求的義體好像就是這種類似的款式。

    看來對方應該是個礦工。

    對夏年來說，肌電信號控制款有一點好處相當關鍵，那就是它的安全協議相比腦電信號要容易破解得多。

    ——所以，對專業知識和實操技巧都是頂級的她來說，這玩意兒根本就是個沒有密碼鎖也沒有追蹤的公共用品，防火牆的防護力甚至不如小學生在課桌上拿粉筆畫的三八線。

    想到這裏，飢腸轆轆的夏年惡向膽邊生。

    要不，搶了她？

    系統：

    系統一直覺得自己這位潛在的宿主和別人不一樣。

    現在看來，能一樣嗎？你一個普通人被一個義體人盯着，正常人的第一反應能是去搶了那義體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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