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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回擇東床珠還合浦開玳閣璧重連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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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詩曰:

    春風春水浴鴛鴦,描就鴛鴦帖繡裳。

    玳閣迎風開綺宴,燈花映月綻銀缸。

    事美兒女情偏重,筆涉風流語頗長,

    自此不誇張與阮,一番新語寄聞郎。

    話說方公帶了二位小姐,同進京來。方公起旱,不則一日,到了京中。且說聞生因柳絲說明,又有家書來,自己懊悔上了此疏,曉得方公怪他,終日打聽他幾時到京。一日聽見方公到了,自己要去請罪,又不好竟去。此時富子周已補工部在京,就來與他商量。富子周道:「此老生性極執拗的,年兄出疏參他,此老自然大怒。但他令愛既已過門,也未必翻悔。讓小弟先去見他,說代年兄請罪,看他如何。」聞生大喜道:「如此極感!就求年兄一行。」富子周立刻打轎,來拜方公。

    方公見富子周來拜,即忙出見,彼此敘了些寒溫。富子周便道:「敝友聞相如向日蒙老年伯孫陽之顧,欲納之東床,如今畢竟成了初願,可見樂廣、衛玠,世不多得。敝友久在京師,不知老年伯有朱陳之訂,被胡同讒言構釁,遂獲罪於年伯。如今自怨自艾,即欲來請罪,又不敢直前,特托小侄先來辯明,然後親來負荊,望老年伯諒而赦之。」方公道:「聞兄大才新貴,立朝敢言。似老夫輩居官不職,獲罪朝廷,聞兄說得極當。只是小女之事,前日聞兄疏內說幼年聘定胡氏,若果系幼年所聘,只不當又議小女;若非元聘,則不當欺朝廷。置小女於何地?此系人倫君父之間,學生也不得不上一個小疏,不然,聞兄又好說學生置奸邪於不問了。」富子周見方公說出這番話,便道:「此疏斷使不得!敝友實被胡同所誤,罪有可原。老年伯翁婿之間,還求寬宥。」方公道:「年丈不知,聞兄將學生極力詆丑,他既已奉旨要了胡氏,難道教小女去為他妾媵不成?上一小疏,聽皇上處分可也。」富子周道:「以東床而參岳丈,老年伯自不得不惱,然在敝友亦有委曲。老年伯在吳門訂姻,敝友又在京與胡敬翁訂姻,彼此不知,後來胡同構釁,說老年伯與厲科尊害其表妹。敝友一時不察,遂獲罪泰山,實系不知之罪,與賈有道之事相同,還求老年伯原諒。」方公道:「這便是了。只是老夫雖不肖,也□若繡衣。止此一女,生平舐犢之愛,擇婿十年。如今他胡氏既稱元聘,又奉過聖旨,自然不肯作偏,難道叫小女去作妾?不唯老夫不堪,想亦年丈所不忍聞也。」富子周無言可答,但道:「老年伯所論皆系至情,但一出疏,則敝友大是不便,或再婉商一萬全之法。」方公道:「既是年丈見教,學生再緩一二日。」

    富子周別了方公,就來見聞生,把方公的話細細說了。聞生道:「此事奈何?」富子周道:「叫小弟看起來,這婚姻之事,大約未必了。只是他不要出疏方好。」二人相對沒法。正在躇躕,只見接小姐的家人回來說道:「小的不曾到京,小姐就同方小姐進京來了。」聞生大驚失色,向富子周道:「此老說要出疏,不肯把女兒與我,倒也罷了。如今倒將舍妹藏在家中,如何是好?」想了一會道:「有了。前日據小妾說,他在山左私行,扮作卜士,遇一胡郎,後來所以要與家母舅定親,實小弟鬼名,遇的就是小弟。我如今仍扮做胡朋去見他,看他聲口如何,我隨機應變如何?」富子周道:「此計雖好,只怕後來水落石出,越發道欺他了。」聞生道:「他如今將表妹藏在家中,分明有拿鵝頭之意。我想表妹肯與方小姐同行,必竟他二人都將心事說明,有意同歸的了。我自去探他一探。」就還扮作書生,寫了一個帖子,竟來拜方公。

    方公正在裏面對小姐說富子周的話,只見家人傳進帖子,方公接來一看,上面寫道:「眷社晚生胡朋頓首拜。」方公看了,吃一大驚,向家人道:「那個胡朋他為何又來見我?」家人道:「不是前日的那個胡朋,又是一個。他口中說『我是真胡朋』,要見老爺。」方公出來相見,立在廳上去遠望,見聞生進來,正是飯店中見的風流少年。不覺大喜,便道:「胡兄一別,為何直至今日方來相會?」聞生假意把方公看了一看,失驚道:「不曉得通源先生就是老先生,晚生有眼不識,如在夢中。」方公大喜,相對坐下:方公道:「去年相會,學生因在官私行,不便說出姓名,後來即向胡敬庵處奉訪,那時仁兄卻在何處?敬庵堅執以為子虛,又被胡同奸賊所賣。」聞生道:「晚生與老先生別後,即遊學京師,所以家叔回了。後來回見家叔,知老先生有些高義,知己之感,終身銘佩!今日特來進謁。」方公道:「胡兄不知,被胡同所賣之後,學生即到吳門奉訪,皆說不知。彼時王楚蘭輩與聞相如作筏,學生因不知仁兄蹤跡,就許了聞生。不意此生十分狂放,皇上特援拔,將他授了翰林。他不唯不願婚姻,且將學生參了一疏,又上一本,假稱胡敬庵之女是他元聘,竟奉旨成了親。難道小女去與他作妾?這婚姻自然不成。學生少不得出一疏,將此事直陳與皇上,聽皇上裁處!小女另議時,欲復學生前願,與賢兄重訂姻盟。」聞生道:「逆旅相遇,蒙老先生知己之感,又許婚姻,使晚生更感。但聞相如與晚生垂髫至好,近日又系妹丈,若老先生絕其好而進晚生,已為不便,何況出疏參論。雖彼自作之孽,在晚生親情友誼似乎不便。況相如近頗深悔!其獲罪於老先生,一則不知;二則為奸人所賣。相如曾細細與晚生言過,還求老先生仍其舊好,則晚生輩皆沐老先生之恩矣!」方公道:「賢兄所說,足見友誼。然無論聞兄知與不知,為奸人所賣,總是他既娶了令妹,學生只此一女,不忍使之作妾。」聞生見方公聲口,料是不妥,便道:「既然如此,老先生萬萬不可出疏,容晚生與相如細商復命。」就作別起身。

    方公進來與小姐說:「前日那個真胡朋又來了。他說一向遊學在外,所以被胡同冒名,如今仍在胡敬庵處。聞家畜生,如此一番,你再無歸他之理。我要出疏,將此事直陳與皇上,將你另議婚姻,仍復與胡郎。」小姐沉吟一會,說道:「孩兒聞得婦人從一而終。孩兒雖不曾與聞郎成親,然已過門數月,若再另議,恐與婦道不便。」方公道:「好沒志氣!難道你甘心去作妾?」小姐道:「作妾雖是不甘,然胡家姑娘願做妹子,說我事不成,他誓不獨歸聞郎。況爹爹主持世教,為朝廷大臣,倫紀所關,豈可孟浪?」方公道:「你雖在他家,又不曾受他之聘,他另娶胡氏,是彼背盟,非我們之過。況又參了我,豈有再歸之理!」小姐不敢再辯,歸到房中,就來見胡小姐,備說此事。胡小姐大驚道:「我爹爹何曾有侄兒叫做胡朋,莫非又是假冒的?」方小姐道:「爹爹說正是此人。」胡小姐道:「又來奇了。他說我是他妹子,我何曾有此哥哥!等他來時,讓我叫鄔媽去問他。」

    隔了一時,只見外面說:「胡相公又來了。」方公連忙出來相見,小姐就叫鄔媽去瞧。方公相見坐下,便向聞生道:「兄去問過聞生麼?」聞生道:「別過老先生,即去見敝友。敝友自知罪,老先生盛怒之下,也不敢復有門牆之想,情願讓與晚生。但晚生亦有一種苦情:老先生高誼斷不敢辭,只是晚生亦有不得已處。亦曾聘過一女,雖未成親,而斷不能,卻不識老先生何以教之?」方公道:「兄又聘過何人?」聞生道:「向在患難之時,當面議定者。」方公沉吟一會,道:「二女同居,娥皇、女英之事,古人亦有。因聞兄如此欺學生,所以老夫翻然不願。賢兄今日先肯說明,足見賢兄之忠厚了。學生砼砼之性,老而愈堅,願與監兄兩存,老夫卻也無悔。」聞生就打恭道:「老先生如此恩德,生死銘佩。但無媒妁奈何?」方公道:「你我當面議定,何必媒妁!昔日一課一詩即是媒了,可見婚姻自有定數。賢兄擇一日,隨分行些禮來,寸絲為定,就到老夫敝寓畢姻。」因留聞生小酌。

    卻說鄔媽出來偷瞧了一會,回二位小姐道:「並不見甚胡相公。只見大相公在廳上與方老爺說話。」小姐大驚道:「怎麼就是他!其中必有緣故,看他如何。」

    聞生飲了一會,告謝起身。方公就進來與小姐說知。小姐沉吟不答,來與胡小姐商量,胡小姐道:「既是胡朋,就是哥哥,你爹爹又許了他,正中了我們之計了。你不必強他。」二人暗喜。

    且說聞生回來,對胡公說了,擇日下過禮來,擇了一個吉日做親。聞生恐怕敗露,將日子選得早些。胡公來拜方古庵,此時已做親家,彼此盡釋舊怨。要把胡小姐接回,方小姐不肯,說道:「聞郎做親之日已近,妹妹同我去罷。」小姐應允,出來見了胡公,彼此暗暗說明緣故。胡公道:「既然如此,你同那日回來亦可。」因笑道:「為人太執,反受人欺瞞至此。」

    聞生星夜就把聞公夫婦也接了進京,尋了一所大房子,一樣兩間。喜日將近,鄔媽、柳絲先來鋪設得十分齊整。到了那日,聞生大紅圓領、烏紗皂靴,在家等候方公送方小姐過來。胡公也是一乘彩轎去接茜芸小姐。一路鼓樂喧天,二位小姐一同進門,打扮得天仙一般。聞生出來,同拜花燭,方小姐居左、胡小姐居右。方公見了大驚,連忙來問。當不得吹打得如雷一般,叫嚷也叫嚷不應。直等拜完了花燭,聞生走到方公面前,雙膝跪下說道:「小婿之罪,擢髮難數。有一番苦衷真情,此時不敢隱諱,只得直陳。」方公一把扶起道:「你有何罪?只是令妹何以同拜花燭?」聞生道:「前日言過,因患難之中言定,斷不能卻者。」方公道:「豈有此理!你們是親兄妹,怎麼說患難之中定者?」聞生道:「此乃舍表妹,而非親妹也。」方公道:「這又奇了。此位小姐非敬翁所出麼?況且令妹已許聞兄,何以又與兄同拜花燭?」聞生又跪下道:「小婿得罪,不是胡朋,正是聞友。」方公大驚道:「怎麼說兄就是聞友?」聞生道:「小婿彼時在山左,有不得已處,權稱家母舅之侄,因店主人一語道出,所以推辭以對岳丈。後來又入都鄉試,家母舅不知小婿假名,所以堅詞以復,被胡同冒認。及至小婿托富子周奉求,又說令愛已許人矣。小婿不得已,在京師與家母舅相訂。不知岳父在家,又與老父有約,令愛已在寒舍。後來獄中晤胡同,說令愛另定富豪,而舍表妹之選皆岳丈之故。小婿一時不察,遂爾獲罪。前日尊婢柳絲說知,小婿如在夢中方覺。先托富子周代陳,因見岳父盛怒之下,所以又作胡朋,欲藉舊日之知,以釋今日之罪,今特請罪階前,唯岳父原而赦之。」方公聽了這些話,倒大笑起來說:「原來有這些緣故!可見老夫素所愛慕者,即兄一人。」就向富子周與胡公、聞公道:「此事顛顛倒倒,將來倒成一段佳話矣!」聞公也來請罪,就一邊相邀上席,一邊送新人進房。

    柳絲出來拜見二位小姐。外邊是聞公陪着方古庵、胡敬庵、富子周、沈刑部一班官員吃酒。聞生與二位小姐同到房中飲合卺,他偷眼將方小姐一看,果然十分美貌,與胡小姐真如姊妹二人,心中大喜。方小姐年長,當晚在方小姐房裏成了親,郎才女貌,十分得意。


    次日,往方家謝親。晚上,到胡小姐房中,敘離別的話。聞生又把上本請出柳絲的緣故說了,二人大笑。聞生因笑道:「幾年干夫妻,今晚接真了。」胡小姐微微而笑,二人上床,他兩人終日見面的,比方小姐更加親愛。到了三朝,又擺酒請兩位岳丈並眾官員。到半席之時,又說起賈有道塗詩並胡同冒認之事,大家大笑。

    過了幾日,聞生對二位小姐道:「我的功名姻緣都虧了醉雅雅。」又把做琵琶詞、雅雅說皇親之事也說了一遍,便道:「我做的琵琶詞,他彈得最精,叫他來彈與二位夫人聽。」就差人去請,回來說道:「半月前從了一個貢生回下路去了。」聞生嘆惜道:「我甚虧他,未曾報得。」心中默然。聞生十分好待鄔媽。

    過了幾時,又值鄉試之期,王楚蘭中了來拜,聞生出去見了。進來對方小姐道:「有一件快事報與你知。適才王楚蘭中了來拜,說起賈有道之事。原來當初他騙了繆成一百兩銀子,所以設此奸計。如今繆成因親事不妥,問他追還原物,將他告在吳縣,打了二十板子。你道暢快不暢快,可見天理不爽!」胡小姐道:「姐姐的仇人都現報了。只有厲兵科這廝害了我,此恨未消。」聞生笑道:「他是你的仇人,是柳絲的功臣,將功折罪罷了。」二位小姐一齊大笑。方小姐道:「如今那個胡同怎麼樣了?」聞生道:「他被沈老師夾了兩夾棍,如今回籍去了,都是他讒言構釁,以至我參了令尊,費這許多周折。」三人如魚似水,十分得意,不消說得。

    胡公自這一番之後,無意做官,在蘇州住了。方公補了京畿道,做到工部尚書,因不事權貴,後來就告病回來了。聞生做了幾年官,因聞公夫婦思想家鄉,他就告病回去,同二位夫人一齊歸家。富子周也升了知府。回到家中,聞生置酒請舊社諸子游虎丘,王楚蘭、杜伯子、方石生一同在坐。大家說起那年游虎丘遇着方公的話,富子周道:「都是相如有病不來,所以如此成了一段風流佳話。」大家稱羨不已。

    過了年余,聞生又起用進京,直作到禮部侍郎。聞公夫婦因見兒子興頭,在京快活終身。聞生二位夫人各生一子,後來都登科甲。聞生與二位夫人、與柳絲都齊眉到老。豈非千古的一段聯珠佳話!

    詩曰:

    姻緣憑月老,顛倒見風流,

    不是求凰操,無須嘆白頭。

    有詩一首,單道聞生的好處:

    蜀中司馬擅雕龍,漫道文君指下逢。

    今日風流詞賦客,才名不輸舊臨邛。

    又詩一首單道方小姐好處:

    水面新舒並蒂花,芳姿灼灼映朱霞。

    豈嫌當日吳宮女,何事輕身到若耶?

    又詩一首單道胡小姐好處:

    鳳凰元來自有群,憐才羞道卓文君。

    湘妃江上風流才,連理嬌姿最茜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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