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四十章 陛下如父,先生如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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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希孟匆匆朝着宮裏趕來,一路上不斷盤算着。幾乎可以確定,這就是處死唐勝宗和陸仲亨的反彈。
哪怕是張希孟也有點低估了武人的桀驁!
淮西勛貴,在這些人看來,大明的江山就是他們打出來的。軍中上下,全都是他們的人,一呼百應,同氣連枝。
按照常理,無論如何,也不該殺到他們的頭上,哪怕是觸碰了田制,張希孟也站了出來,這幫人還是不服氣。
心中有恨,借着這一次的事情,爆發出來。
不論這一次結果如何,張希孟都覺得沒法善了。
在勛貴這邊來說,他們只要心裏頭還有委屈不甘,就肯定會表露出來。
而朱元章又是個眼裏不揉沙子的性格,他絕不會慣着這幫人。
因為有功,就能為所欲為?
對不起,這是咱的大明朝,你們這一套不管用!
皇帝和勛貴,註定要對撞在一起。
這還不是最要命的,楊憲,毛驤……有太多人想要從中挑唆,接機扇風點火拿淮西勛貴的人頭,染紅自己的官服,踩着屍體,一步一步走上巔峰。
縱觀朝中,像張希孟這麼超然的,都找不出第二個。
有矛盾,還有人在中間挑唆,扇風點火,魚死網破,幾乎沒有第二條路……張希孟也是頭皮發麻,以他的本事,能不能避免悲劇,也不敢說有十足的把握。
匆匆來到皇宮,遞上了牌子。
按照常理,張希孟幾乎是可以隨意進入皇宮,遞牌子不過是走個過場,可是今天卻不行,他足足等了一刻鐘,才被招呼進去。
而等張希孟進來,大殿之上,包括朱元章在內的三方,全都面沉似水,大殿之上的氣壓,簡直讓人喘不上氣。
在拱衛司這邊,郭英臉色慘白,正匍匐地上。他的身後,毛驤同樣跪着,但他上身抬起,脖子梗着,顯然不願意完全低頭,或者說他早有準備。
另一邊,花雲,吳禎,吳良,還有幾位將領也都在,他們的臉上,均是怒火中燒,尤其是花雲,面頰還帶着淚痕,似乎剛剛哭過,悲憤到了極點。
張希孟掃了一眼,還好並沒有文臣存在,事情還沒有變得更複雜。因此張希孟主動提問,「啟奏陛下,臣聽聞拱衛司辦桉,逼死了軍中千戶,可有此事?」
朱元章深深吸口氣,「沒想到這件事竟然驚動了先生,確有其事!」
張希孟立刻道:「陛下,臣要彈劾拱衛司都督郭英!」
「彈劾郭英?」老朱眉頭緊皺,「張先生,你剛剛過來,就已經確定是郭英的罪了?」
「嗯!」
張希孟點頭,「臣的門下省沒有收到公文,又不曾有旨意下達,拱衛司突然抓人,確實是違反了朝廷的規矩。臣身為門下省正堂,有人藐視本司,臣不得不彈劾!」
什麼意思?
拋開事實不談,你的舉動錯了順序,我就要彈劾你!
對嗎?
簡直不能更對了!
匍匐地上的郭英幾乎一瞬間就領會到了張希孟的意思。真是生我者父母,救我者張相!
郭英二話不說,連忙磕頭作響,「啟奏陛下,此事確實是拱衛司疏忽。指揮同知毛驤給臣遞過公文,但臣還沒來得及行文門下省。他也是辦桉心切,害怕走脫了人犯。但不管怎麼講,臣都是罪責難逃,還請陛下降罪,臣甘願受罰!」
張希孟一來,不問青紅皂白,先給郭英定罪,而郭英也老老實實認了,確實打亂了節奏。讓整個氛圍不那麼針鋒相對。
老朱眉頭緊皺,他明白張希孟再給他鋪路,但是老朱心裏頭還有不甘,他並不想輕易放過,畢竟這跟他的治國理念很不符合。
唐勝宗,陸仲亨,如果你們覺得不夠,那咱就再送幾個人下去,咱就不信,你們的脖子還能比刀硬!
「陛下,郭英都督既然願意領罪,就請罷免他的拱衛司都督之職,以觀後效!」張希孟又加碼了一句。
郭英稍微一愣,他不是震驚,而是喜悅,簡直是喜不自勝,簡直想給張希孟磕頭了。
張先生啊,你可真是救苦救難,觀世音在世啊!
這個拱衛司都督,誰愛當誰當,反正我是不當了,再這麼鬧下去,就算自己還能保住性命,怕是也沒法在朝中做人了。
郭英主動摘下了頭上的梁冠,匍匐地上。
「罪臣有負天恩,請陛下治罪!」
朱元章看在眼裏,再也沒有無動於衷。
「既然如此,就按照張先生的意思,罷免郭英都督之職!」
郭英連忙領旨,絲毫沒有失落,心裏頭只剩下樂事了。
張希孟看在眼裏,並不肯善罷甘休,而是繼續道:「啟奏陛下,拱衛司辦桉,確實得力,懲辦唐、陸、繆一桉,立功不小,澄清朝堂,有功社稷。然則師出有名,尤其是朝堂的事情,有陛下聖旨,自然可以遵照旨意辦事。如果沒有聖旨,就要按朝廷規矩辦事。不然的話,天下就會大亂。」
「臣以為,拱衛司肩負重任,更應該堂堂正正。這一次他們辦桉疏漏,難辭其咎……可話又說回來,他們也是為國辦事,沒有私心。臣以為可以暫時處罰拱衛司上下,每人三個月俸祿,責令他們,學習國典,背誦法條。門下省擇機對他們進行考核,要確保拱衛司按規矩辦事。」
眾人又是一愣,因為相當長時間裏,張希孟都是溫潤如玉的謙謙君子,循循善誘的教書先生。
哪怕之前唐勝宗他們破壞均田,張希孟也只是重申田法,補上了漏洞,並沒有疾言厲色,針對哪個人……甚至有人猜測,張希孟會寫文章,痛斥唐陸,永為貪官污吏,忘記初心的典範。
但是張希孟也沒有動筆。
大家可以有種種猜測,但是一件事卻不能忘了,張希孟在十多年前,給這些離家從軍的漢子,起了名字,教他們寫自己的名字。
循循善誘,就像個老師一樣,教導他們。
十多年過去,哪怕物是人非,在這個要命的關頭,張希孟依舊願意站出來,維護武人的面子。
這讓在場的將領心裏頭熱乎乎的,剛剛那種悲憤,決然,恨不得魚死網破的心思,弱了太多。
還好有張相在,用不着拼命,不至於撕破臉皮!
朱元章看了看在場的武將,又看了看張希孟,微微嘆道:「張先生所言極是,沒有規矩不成方圓,毛驤,你聽明白沒有?」
毛驤愣了一下,急忙磕頭道:「回陛下的話,臣明白!臣承蒙聖恩,辦事操切,臣願意罰俸半年!」
他剛說完,張希孟就道:「不可,毛同知為官清廉,你擔任指揮僉事的時候,每月就要拿出一半的俸祿,接濟昔日袍澤。如今承蒙陛下恩典,剛剛擢升指揮同知,你的考評在門下省也是優等的。這一次辦桉,雖然有錯,但這也是朝廷規矩粗糙,來不及落實詳細,總而言之,毛同知,還要多為陛下分憂!」
毛驤想了想,突然磕頭作響,「陛下,臣承蒙皇恩,事情出了差錯,請陛下降罪!」
朱元章看着他,心思涌動,過了好一會兒,他才道:「毛驤身為指揮同知,罰俸半年。」
毛驤正要磕頭謝恩,朱元章補充道:「你前面辦桉有功,咱還沒有賞過,就賞你三個月俸祿吧!」
不待毛驤說更多,也不等其他人反應,朱元章直接擺手,「咱乏了,你們退下吧!」
這事新鮮了,堂堂肝帝,竟然乏了,肝不動了?
大傢伙五味雜陳,其實這事情並不複雜,張希孟出面,根本不是解決問題的,他只是想把事情壓下去。
朱元章也賣了他這個面子,但是接下來該怎麼收場,還需要妥當的辦法。
郭英首先拜謝了張希孟的恩典,他算是解套了。
「先生,大恩不言謝,我先告辭了。」
郭英匆匆離去,如蒙大赦。
隨後花雲等人,也圍攏過來。
張希孟看了看,就說道:「去門下省吧!」
隨即,張希孟帶着眾人,到了門下省,等他剛剛坐下,花雲就撲通跪倒!
「張先生,我們受欺負了,還請先生給我們做主啊!」
一聲張先生,讓張希孟忍不住想起了當初。
「花雲,你的名字是我取的吧?」
「對,當初先生說過,三國有個名將叫趙雲,人長得好,武藝也高,所以給我取了這個名字。」
張希孟點頭,「難得,你還記得,那我問問你,你現在們心自問,還有趙子龍的幾分啊?」
「這個……」花雲頓時瞠目結舌,無言以對,只能低聲都囔道:「我,我想做趙雲,只是朝中小人不許!」
張希孟突然冷哼,「小人?只怕你說的小人,有我張希孟在內吧?」
他這話出口,吳禎吳良兩兄弟,還有幾個人,都連忙躬身請罪。
「先生不要怪罪,花雲是個渾人,他胡說八道,先生不要當真!」
花雲也急忙掄起巴掌,打了自己兩個嘴巴子,「先生,我,我是被氣昏頭了!我就想不明白,出生入死的功勞,怎麼就連個屁都不如?好好的人,說死就死了,我,我想不通!」
張希孟輕嘆口氣,雙手交叉,哂笑道:「你想不通,我也想不通!我明明可以在府里安心修史修書,當一個富貴賢人,靠着稿費,我就能過得很好了!可我偏偏還給自己惹麻煩,去說服陛下投資工商,又鼓動藩王往外面用兵,開疆拓土,壯大大明!」
「我更想不明白,燕王朱棣才七八歲,就嚷嚷着要當征西大將軍,開疆拓土,打來地盤,養活陛下皇后!」
「我還想不明白,藍玉都知道藩王對外用兵,不過是一個引子,真正要往外打,還要軍中將領。他這人就在憋着勒石燕然,封狼居胥,做大明的冠軍侯!」
張希孟一口氣說了這麼多,再看看眼前的幾個人,尤其是花雲。
「你們就這麼迫不及待,非要驗證下大明的國法?」
眾人再度大驚,就在這時候,突然徐達邁着大步進來,他沒有跟這幫人去找朱元章,偏偏在這一刻出現了。
「這麼多年了,上位雄才大略如嚴父,先生悉心教導如慈母,爾等有開國之功,莫非是你們天縱奇才,超凡脫俗不成?」徐達厲聲叱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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